月成珏

康熙十七年，皇帝下诏增设恩科，广取天下博学鸿儒，江南才子陈维崧、严绳孙等入京求仕，因是梁汾好友，便借住于容若所造草堂之中，亦是喜诗文辞赋，容若将二人词集录为《今词初集》。
    梁汾于江南为那《饮水词》作了序，从此家家争唱饮水词。
    吴兴，水云间，念梦阁。
    珠帘漫卷，心香缭绕。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浅浅吟唱，伴着琵琶声声，一起飘向云天深处。
    “小姐，喝口茶吧！”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将托盘放在弹琴女子身前案几上，莲青色夹袄，越发显得白皙干净。
    “好听吗？”一声轻语。
    那弹琴女子侧过脸来，淡淡晨阳从月洞窗外疏疏落落洒进来，映在那脸上，恍恍惚惚泛着玉一样的光芒。那一双眸子宝石似的闪亮，盈了满满情意，低眉转眼间顾盼生辉。阳光沿着小巧挺立的鼻子漫落下来，樱唇微抿，不点而朱。绣金衣领包裹着一段白颈，绞丝盘扣顺那淡粉衣襟蜿蜒而下，锦缎百褶裙款款垂落，露出半只绣鞋来，亦是如桃颜色。
    “自是好听的，就像小姐常说的什么绕在梁子上，几日都不绝一样，只是听着太悲了！”小丫头说道。
    那小姐听她所说，先是掩嘴而笑，后叹气道：“可不是，是首悼亡词呢！”
    “悼亡词？哦，是梁汾先生上次拿来的那本《饮水词集》里的吧！”
    “正是，”她将琵琶置于桌上，站起身来，轻移着步子，“自古多痴心女儿，雁儿，你说，世间真有这样痴情男子吗？”
    雁儿偏头一想，道：“雁儿只听说过‘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女人不过是男人的一件衣服，穿在身上保暖，可是丢了便丢了，再买一件就是了！似这般挂念的倒还真是少见！”
    那小姐低头一笑，似要说什么，却见珠帘外另一丫头禀报道：“小姐，刘知府家的大公子递帖求见！”
    帘内的人一皱眉，“说了不见，让他走吧，别再来了！”
    “可是，他都来了四五趟了……”
    “蝶儿，你愈发不懂规矩了！”帘内人忽而冷声道。
    “是……”唤作蝶儿的丫头忙低头退去。
    “刘公子，实在是不巧，我家小姐今日抱病，不能相见了！”
    紫衣公子顿了顿，笑道：“无妨！等沈小姐身子好了，在下再来拜访，还请小姐好好将养！”
    “呃，刘公子，我家小姐一向身子弱，去年冬天又受了寒，怕……怕是一时好不了了，您……您公务繁忙，还是不要劳烦您费心走动了！”
    那公子几番拜访均吃了闭门羹，一时落不下脸来，直憋得双颊通红，涩涩道：“如此，刘某便不打搅了，望沈小姐好自为之！”言毕，拂袖而去。
    “唉……”蝶儿见他等车而去，回身复命，进了院子，见雁儿掩门出来，向她摆摆手，她便知小姐不愿有人打搅，二人一道向外走来。
    “小姐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倔了，刘公子多好了人啊，竟拒之门外了，真不知道小姐是怎么想的，难道要这样一辈子不成！”
    “刘公子再好，能好过那写《饮水词》的纳兰公子不成！”
    “可是那纳兰公子是相国之子，又远在京城，这……这无论如何也……”
    “谁说不是呢！可看小姐那态势，怕是存了心思的！”
    “只愿那一位不要负了她这一片痴心……”
    是年七月，纳兰妻卢氏江梅葬于京郊皂荚屯。
    九月，江南来信，当日渌水亭相聚的马云翎落第南归后，染病而卒。
    “爷，您歇一歇吧！”静秋和远青看着容若于中庭舞剑，只见剑影纷飞，那月白衫子已然汗湿。
    “您打日头落那会儿就在这舞剑，这会子月亮都上来了！”
    容若抬头一望，只见那一弯残月悬于天际，明净依旧。一时感怀万千，正似江潮般袭上心头，对月长啸一声，挥手将那宝剑掷入鞘中。
    静秋和远青皆是一震，却见容若已向“素冰居”而去。
    “研磨！”
    “哎！”静秋答应一声，忙滴了水，细细研开。
    “辛苦最怜天上月，
    一昔如环，
    昔昔都成珏。
    若似月轮终皎洁，
    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那尘缘容易绝，
    燕子依旧，
    软踏帘钩说。
    唱罢秋坟愁未歇，
    春丛认取双栖蝶。”
    不知不觉中，秋去冬来。初冬十月，漫天飘着飞絮似的雪，一座巍巍紫禁，静谧厚重，铅云飞雪之下，更让人觉得冷峻非常。
    “主子！”钟粹宫正殿，捧珠一脸热汗地跑进来。
    梨惠正执一本《坛经》，于榻前抬起头来，“怎么了？”
    “那云德主子生了位阿哥！”捧珠抚着胸口，气喘吁吁道。
    梨惠愣了愣，低头笑道：“我知她定是个有造化的！是……四阿哥吧，万岁爷这会子一定高兴着呢！”
    “是啊！德主子现已封了嫔了，赐居永和宫！”
    梨惠起身走至窗前，见那白雪已薄薄覆了一层。
    “是个有福之人！”
    “主子，您要是能再生个阿哥就好了……”
    梨惠转身笑道，“我有胤禔就足够了！自古福祸相依，知足常乐！”
    “祸福相依，知足常乐……”捧珠听这两句，一时觉得并没有什么关联，便在原地发呆。
    “傻丫头，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