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啸云歌

第二十八章 舞殇(一)


云歌失神地瘫坐在地上,她脸上露出了苦痛之极的神色,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大大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她从没想过尉迟风会为她而死,她只是把他当作生命中一个可有可无的过客。
    难道,真的是命中注定……
    他和她这样决绝地纠缠一生么?
    眼前出现了一只伸来的手,沉稳的掌缘,凸起的指节,看着那样熟悉的线条,云歌抬头,日光耀着银面,闪着银芒,银面下看不到面容,她不禁茫然。
    这个人,已经不再是冥夜了……老天真的是开了一个命运的玩笑啊……
    她微微避开了那只伸过来的手,径自站起了身。
    沐风的手一刹那僵硬,心中微窒,隐隐地刺痛起来,他可以确定,他和她肯定有着一段刻骨的过往,看着她那样痛苦的神情,沐风眼里一瞬间掠过种种复杂的眼色,痛楚、悲哀和强烈的怜惜。
    忽然间,半空中剑影闪烁,光芒盛放,无数斑斓的剑的星光仿若在空中飞舞,激烈而鬼魅。沐风随之投射过去,心中一凛,教主来这里了!他侧脸看向云歌,只见她面无表情地立在那里,怔怔地望向天际的某处,对于上方的激烈打斗置若罔闻。
    燎焰暮阑的眼神闪电般向脚下一掠,身子蓦地回旋,手腕猛然抬起,一把精光闪闪的小银刀犹如雷电划开天幕一般,疾驰着向云歌飞去。
    沐风一惊,旋即抬起手臂格挡,银刀生生地刺入了他的臂膀。
    云蔚然一惊,不再恋战,迅速掠到云歌的身侧:“云歌!”眼角瞥到地上的血迹,蓦然一震:“你有没有事?”然而女子却是恍惚地摇了摇头,抬起眼皮,忽地抓住了他的手,神色哀痛,语声近乎发颤:“尉迟风,他,他死了……”
    “什么?”他不可置信地惊呼出声,“他人呢?”
    “去草原了……”云歌浑浊地低低叹息,忽然间,身子发起抖来,泪水接二连三地从她眼中坠落,全身颤抖得如同一片秋风中的落叶,“他,他怎么可以这样死了呢,我拿什么去还他啊……”后面的声音已然是泣不成声。
    那么冷漠的女子竟然在他面前哭泣得如此悲戚,云蔚然心中仿佛被锐利的刀锋划过般一下又一下地刺痛着,他伸手想揽住她,却蓦然顿住,转脸看向一侧的沐风,银面下,那人的眼睛如墨般深,一眼望不到底,宛若空洞的黑穴,木然地望着云歌,手臂的血沿着刀锋滴落到了地面,他浑然不觉。
    他对云歌还是有记忆的吧,冥夜那样爱着她,怎么会彻底地忘了她啊。
    “云歌,你也会难过么?”燎焰暮阑突然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是不是也尝到了那种锥心之痛了?”
    说完,转向沐风,冷冷地说道:“沐风,你要背叛我吗?”
    他僵住,默默不语。他并非想背叛他,只是那个刹那他来不及多想,仿佛那是一种本能的反应,而且,他不想她死,至少不是在他的面前。
    “请教主宽恕……”他拔下手臂上的银刀,微微一垂,双手递上,言辞平静,“属下大逆不道。”
    “你!”燎焰暮阑眉梢挑了一下,视线落到云歌的身上,忽然神色复杂地冷笑起来,“沐风,就因为她你要反抗我!”
    话落,他豁然一挥手,十六银翼瞬间出现,齐齐立在他身后,银面闪着光芒。
    “沐风,你不愿杀她,那就让你的属下为你代劳吧。”冷冷地扔下话,手中暗芒一闪,顷刻之间,十六银翼身形如鬼魅般飘忽在云歌和云蔚然的周围,瞬间转为无数道身影,银光一片。
    转眼间,身形如流光,强劲的风迅速在周围腾起,狂风过处无物不摧,狂风中心,两人的头发随风飘扬,衣袂飘飞。
    云歌按住了云蔚然欲出剑的手,对他微微一笑,虚幻而飘忽,却浮出了一丝决绝:“我来。”
    她莲步起舞,红裙旋转,宛若来自地狱的曼珠沙华,在狂风中妖娆地舞着。
    云蔚然震惊地瞪大了眼,那,那是舞术!
    舞术能慑人心魂,迷人心智,直至对方七窍流血而死!
    突然间,云歌的身子倾倒,衣裳飞舞,宛若跳荡的炽烈火焰。她的周身渐渐腾起了更为强烈的风势,风吹起的沙子刺伤了他的眼,他听到了风在空气中的摩擦声。
    云歌妖娆地舞着,和着奢靡的调子,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美丽的弧线,宛若堕落的红蝶,带着绝望和凄美。
    母亲说,舞术一生只能一次,使用舞术者——血尽流干力竭而死,因为舞术只为灵魂存在。
    她不想有人再为她死了。
    她不断地旋转,旋转,感觉滚烫的血液不断在体内翻腾着,似要喷涌而出。
    燎焰暮阑震撼地看着狂风中的一抹红色,狂沙飞舞中,女子的身影居然是清晰的,他感觉神思渐渐模糊,不受控制地恍惚起来。
    那,那是什么?身体竟不能移动半分!
    眼角的余光瞥到巍然立着的沐风,身子一颤。
    他,他……他竟能如此从容坦然地看着狂风中的洞穴!
    长袖似彩霞般飞舞,三千发丝任风飘扬,风势渐小,十六银翼已然支撑不住,脚步虚浮着,突然抱头失声痛呼哀嚎,个个倒地,全身不断抽搐,细细的血丝从耳里流下来。
    燎焰暮阑踉跄着脚步,微微侧脸,许久才艰难地吐出了一句话:“沐风,快,快杀了她。”见他站立不动,他竭力大声喊道:“快杀了她啊!”
    沐风身子猛然一颤,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泣血剑,他转脸望着燎焰暮阑,眼里无喜无悲,细细的银光缓缓从剑鞘中逸出,反射在银面上,显得凌厉如霜。
    伴随着凌乱的发丝,云歌舞步滑移,随着天地之声飞旋,飞旋。直到风声消失,尘埃落定,她忽的力竭,坐倒在地上,微微急喘。她感觉手上温热粘腻,微微抬手,手上鲜血满布,已经被尘土覆盖。
    脑中蓦然出现了全身血污狼藉的女子抓着她的衣角,倒在了她的面前……
    娘亲,当年您就是在祭坛上试图用舞术来逃避惩罚么?
    在注意到泣血玉的刹那,云歌的眼神忽然凝结,玉上反射出背后剑的银芒,刺伤了她的眼睑,回头的一瞬间,她听到了剑剖开皮肤微张的声音,像在万籁俱寂的黑夜,幽静空谷里的一滴水,滴入寒潭里的清脆与清晰。
    “冥……冥夜……”她虚弱地呼着气,低哑的声音里带着绝望与痛楚。
    沐风微微合起了眼,嘴角微微抽动,心中仿佛有什么被硬生生地扯断了,撕裂般的痛,手腕豁然一提,剑蜻蜓点水般地在她腰腹一掠而过,鲜血立时喷涌而出,如绽放的花朵,火红、妖艳。
    他听到了她低低的闷哼。
    “云歌——”恍惚中的男子忽然惊醒,心胆欲碎,失声惊呼,云蔚然急奔上前,扶住倒地的女子,颤声着,“云歌,云歌……”
    然而,云歌的视线却是一瞬不瞬地驻留在那个仿若失了魂的男子身上,沐风也在看着她,她凄惨地一笑,浮着惊心动魄的绝望。
    悄然立于一旁的碧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无意识地转向沐风,忽然上前,奋力地打下了他脸上的银面,嘶哑着哭喊着:“她是少主啊,冥夜!她是少主啊,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少主……”她用力地摇晃着他,直至自己瘫坐在地上,然而沐风却是一动不动,木然地僵立在那里。手中握着的泣血剑还在滴着血,滴落在地的血竟成了墨绿色!
    短短的刹那,剧烈的喜怒哀乐怒潮一样汹涌而来,忽然间他仿佛心如死灰。
    “云歌……”云蔚然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情。
    她口唇微张,仿佛想说什么,终于颤抖着向他伸出了一个香囊,低低喘息:“带,带我回隐……隐城。”
    “好……好,我,我带你回隐城。”云蔚然心如刀割,抱起她。
    忽然间,在遥远的天际,无数彩蝶犹如一道雨后的七彩,带着淡淡的芬芳漫天漫舞而来,只是一转眼,蔚蓝的天空已经是金芒一片。
    云歌侧脸凝望着天空,嘴角浮出了一丝解脱般的笑意,低声轻喃:“彩蝶云归……跟着它们走吧。”
    碧草惊异地望向天空,那些彩蝶在日光的耀射下,闪着点点金色的灵光。
    彩蝶云归……她惊恐地瞪大了眼,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
    这样的情景,在雪主去世的那天,她也见过!
    难道……难道少主……
    泪水抑制不住地往下落,一发不可收拾,她无声地哭泣起来。
    当她清醒,转身的时候,云歌和云蔚然已不知去向。
    空气中,淡淡的芬芳还在缭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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