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醉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淡然的语调，散在月色里，却让谁信以为真，以为那便是永恒。
  “哦？云后竟喜欢辛稼轩的诗？”飘然若风，声音在身后响起。
  “只此一首。”因为有这一首，便是永恒，即便那不是她的永恒。
  天下和我，你要哪个？多少次她问在心里，终是没有回应。刚刚一刻闻声，知那是他，魂儿那句话几欲脱口而出，却又生生吞下了。既已知道结果了，又何必再问。他放不下他的江山，她亦放不下她的誓言，放不下的终究是两个人各自的执着，既如此，又何必再说。
  “这里是战场，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是痛，是怒，是悔。一件纱衣披上魂儿的肩头，一回头，却撞进来人的胸口。
  “怎么，这战场，偏是我来不得的吗？若不是因你，这儿哪里会变成战场。而今这幅景象，你又能怪得谁去！”她的执着，还有谁撞得破。“再说，便是今日我死在了这战场上，与你又有何干系？！”
  “我的天下，怎能没有你？”幽冥心疼地将魂儿搂进怀中，道，“没有你，我的天下又有何意义。你若肯跟我走，我可以不要这汴城。”
  “不要这汴城？”魂儿冷笑一声，道，“你可以不要这万里江山吗？汴城于你，无异于半壁江山，你果真是放得下吗？你所谓的万里江山，那都是你的天下，不是我的，有没有意义那都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一字一句，刻在幽冥心里，血流成河。她是如何，如何可以这般狠心，狠心到让他至死不忘。
  “告诉我，天下和我，你要哪个。”她的声音，极轻，极缓，极柔，却似是一枝利箭，直直地刺进他心里。对于这望穿秋水的爱恋，他们，都需要等一个回音。
  “天下和你，我都要。”他的声音，极沉，极稳，萦绕在她耳边，久久不散。
  “都要？你如何要得起？你凭什么？就凭你有你的毓璃公主？娶了她，你得到的只是漓国，还不是全天下。”魂儿冷笑着推开幽冥，倒退了好几步方才站住脚。
  如此刺伤着他，魂儿的心中依旧是不忍，竟又开口问道：“你怎会来这儿？”
  “自是知道你在这儿，方才来的。”
  知道她在这儿？未及片刻，魂儿却又心生怒意，他既有这时间，倒不如去陪着他的毓璃公主，耳鬓厮磨，岂不快哉，又何必来此寻她！“呵，却不知北冥王对妾身竟是如此上心，真是折煞妾了。”淡然的语气，尖锐的嘲讽。他看不透，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却想要直直望进她心底。
  月光之下，一对璧人对望着，四目相视，他的眼中，只剩下深深浅浅的紫；她的眸中，亦只余下斑斑驳驳的深蓝色。
  心底的情，你我都明了，但要我如何能抛开一切与你厮守终生？天下和我，你只可选择其一。
  天下和你，我都要，要定了。我会让你比辛稼轩的诗里写的更加幸福。
  有你，便一生无悔。
  “我爱你。”三个字，点碎了冰凉的夜色，眼前的寂静瞬间瓦解。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古人诚不我欺！
  泪洒千行。
  他的指尖，拂过她的面颊，拭去那滴落的泪。一伸手，将她拥入怀中，紧紧地抱着她，似是要把她嵌进他的骨血里，与他融为一体。
  他说，他爱她。
  魂儿伸出纤细的手臂紧紧环住了他的腰。
  他们的心早是一体，又为何要将它生生地撕成两半，让它血淋淋地活着，痛着，孤独着。他的爱，她舍不下，是真的放不下啊。
  冰凉的泪水，浸湿了魂儿的面颊。幽冥用一只手轻轻地托起魂儿的下巴，一低头，封住了她所有的呼吸。
  花开花落花满天，情来情去情随缘。
  雁去雁归雁不散，潮起潮落潮不眠。
  夜深明月梦婵娟，千金难留是红颜。
  惯看花谢花又开，却怕缘起缘又灭。
  深深的吻，辗转缠绵，舌尖轻点，却是一寸相思一寸灰。
  魂儿不自觉地抽出双手，勾上幽冥的颈，给予他自己一切的爱。
  她终究，终究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我爱你。只三个字，打碎了她所有的伪装所有的执着，只三个字，却似是他对她一生的誓言。
  “魂儿，跟我回去，我带你回莫愁湖畔，好不好？”此刻的幽冥，拥着怀中的女子，却是终生都不愿再放手。
  魂儿闻言，却仰起搁在幽冥颈窝里的脑袋，抬起小巧的下巴，将她樱红的软唇凑到幽冥的唇前，似是在向他索吻。眯起的双眼，直直地望向幽冥，魂儿的眼中醉意尤甚，引得幽冥低头便想吻下去，却见魂儿张口咬向他的唇瓣。幽冥并不闪躲，却只是由得她咬着，口中已尽是血腥滋味。
  他的血，为何是甜甜的？魂儿这一口，咬得不轻，亦不算太重，刚好咬破了幽冥的唇。此刻的幽冥却顾不得唇间的血渍，迅速捕捉到魂儿的呼吸，再一次深深地吻下去……
  是爱，爱到痛，痛到刻骨铭心。
  ******
  月影横斜水清浅。池边相拥卧坐的二人，却如刻入石碑的印痕，深深刻入了落枫的眸中。北冥王对云后用情竟是如此之深。以前，他是未曾知道的。
  忽而，怀中女子猛地推开了幽冥，跳着站了起来，在月光下舞起双袖，笑道：“冥，我跳舞给你看，好不好？”这一支舞，你一辈子，一辈子都要记得。
  幽冥并不答话，却挑眉笑着，从背后拿出一支翠色的长笛，缓缓地吹起了一曲千年缘。
  残星几点雁横塞，长笛一声人倚楼。此刻的魂儿，却不是在倚楼望月，而是在随风起舞。
  素洁的纱衣，似要与月色融为一体。眼前舞袖翩飞的女子，宛如一只从天而降的玉蝴蝶，超尘脱俗，舞落凡尘，张臂展翅的刹那，却又像是要飞回到她的天宫去。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叔原的诗作，风尘味儿太重，哪里可以用来形容这般的天仙子。
  此刻的魂儿，似是在玉净瓶中润泽过的纤纤杨柳枝，美得纯粹，舞得纯然；美到不带一丝色彩，舞到几欲飘然远去。
  幽冥看得痴迷，竟放下手中的玉笛，只是凝视着她飘飞的身影，伸手，却只抓落了一把散碎的月光。
  可望，不可即。此刻的她，美得像是水中月，镜中花。花儿当折堪须折，而盛如繁锦的她，却让人不忍折。一头青瀑随着舞姿在风中流转，足尖轻点，像是要飞离尘世的蝴蝶。
  刹那的芳华，让人刻骨铭心，只知此生有你，足矣。
  有你，有我，便足矣。生死相许，也不过是这片刻的光景。
  那舞，正叫人看得痴迷，怎知，那一袭白影猝然坠下，如一只九天凤凰一般，坠落。幽冥的心一沉，急冲过去抱住魂儿，却是满眼的触目惊心。
  她唇角的血，染红了整片衣襟。
  远远站着的落枫见魂儿坠下，眉头一皱，疾步走上前去，却只听得魂儿对着幽冥，淡淡地道一句：“为君千般舞，妾，此生不悔……”
  不悔？既是不悔，为何当初你不肯随着我而去，宁可与我，在这冰凉的战场上，兵戎相见。你可知道，我的心，有多疼？幽冥抱起魂儿，一步一步，向营中走去。我不愿，不准，也绝不让你去做那一只浴火的火凤凰，焚毁了自己的一切。不管天下人怎么说，我绝不容许有任何人，把你作为夺得天下的筹码！
  这一次，我绝不会再放手，决不。
  月光下澈，光影散落在魂儿飘散的长发上，明明灭灭地闪现。单着一件纱衣，此刻的魂儿竟不觉得冷。只因在他的怀中，心是暖的。
第十二章 帐内意缱绻
  军营之中，竟有如此香裘暖衾，容得魂儿沉沉睡去。
  暖暖的指尖，温润如玉，轻轻拂过魂儿的眉心，一阵微微的痒意。魂儿皱了皱眉，却依旧闭着双眼，唇间却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这一时半刻的，便由得你，而我，终究是要回去的，你永都远拦不住。
  那温润的指尖，缓缓滑过魂儿紧闭的双目，魂儿长长的睫毛轻微地动了动，眼睛却依旧是闭着。她偏是不醒，他又能拿她如何？
  “怎么，还不想醒？”幽冥闷笑出声，手依旧轻轻抚摸着魂儿的面颊。倒不是存心想要吵醒她，只是看她这么睡着，将要没有了生的气息，他心里便有些没来由的发慌。还是希望她醒着，便是再咬他一口也好。
  再咬他一口？幽冥笑着，却忽而低下头。魂儿只觉一阵温热的气息喷在唇间，眼睛忽然睁开，咫尺之间，正是那双深蓝色的眼，如此望着她。
  “你，你要干什么！”魂儿轻叱，却只迎来幽冥坏坏的笑。
  “你倒是说说，我想干什么。我的想法，你不总是一早便能猜到的吗？”
  “你——”
  “我什么？还不起来么？你身上的衣服，是不是要劳驾我帮你换了？”幽冥起身，也不压着魂儿，只是挑眉对她笑着。
  衣服？魂儿一低头，却见衣襟上已干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