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的辉煌

第28章


当萤火感到有一份清凉钻进他的耳朵,便急忙挣开眼,拼命抖出鼻孔里的泥巴,刮净耳廓内的沙子。奔雷将面具揉碎,背靠在沙丘上,翘起二郎腿,呵呵大笑。
  夕阳的余晖漫过黄沙,射出两个长长的人影,其中那个细长的,不停跺着脚,又不时晃晃头;余下那个,摇摆着半个身躯,双手捂住肚子,发出爽快的笑声。
  萤火淬了一口泥巴,叫苦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密探,也不会接什么任务。”他低头盯住那颗硕大的鼻子,总感到那不像是真的,而是戴上了一个小丑的鼻套。
  奔雷严肃道:“啰嗦什么,你不接也得接,谁叫我相中了你!再多说一句,我就先废了你,去找别的‘血’字号密探!”他不像说假话,每个字都那样清晰。
  萤火也靠过去,不再说话,他们窜出很远,却仍然可以望见那栋别墅。奔雷静了一会,开口说:“你进过那里,觉得里面的布局、结构,怎么样?”
  “很好,很强大。”萤火随口应付道。
  “呵呵,呵呵,那就好,那就好。”奔雷莫名其妙的傻笑,他一直避开谈论别墅,又忍不住要问上一句。他清清嗓子,接着说:“那个任务,就是……”萤火打断他的话,快语道:“有个大人物正关在牢里,你想叫我和你一起去救,是不是?”
  奔雷打了一个饱隔,笑说:“就是这事。”
  沙丘慢慢移动,沙子渐渐变凉,血红的日头,收起最后几道光线,把留在地面的黑影带走;天的另一头,一轮残月升起,银光遍洒。
  劫狱是件吃力的差事,总归需要一点运气。明月下,有很多不同的人,在同一刻祈祷,她们说这样的夜晚,只要心诚,是最最灵光的。这许多愿望祝福,其中有几份,是送给萤火的。
  夜深人静,流沙凝霜。
  金色的牢房,有两个对座的人,整座苦工的监狱,也只有他们醒着,没有倦意。
  舆鬼和匡卫,这对同父异母的兄弟,被金色的镣铐锁紧,相互对视。他们抬起头,企图尝试一次对话,不过这其间的谈话,不是唠叨家常,更近乎一种谈判的口吻。
  舆鬼讥讽道:“你现在不在军中,青国那些虾兵蟹将,早就退兵了吧?”
  匡卫回敬说:“你不也在这,凭两河关那点残兵败将,早被天狼教攻破了吧?”
  他们都不曾想到,彼此诅咒的话,都会成为现实。青国的大军早已退去,不然萤火也没法子进两河关,没进两河关,也不会撮合李家三姐妹的婚事;没见到李左角,也不会去送什么“关西水文图”,更不会被莫名奇妙的关进大牢,错过天不胖三兄弟大喜的日子;最倒霉的,是被误认成血宫的密探,陪着大鼻子一起,做这趟劫狱的买卖。
  他们越说越气,满腹牢骚,像一只不断充气的皮球,随时都可能爆裂。
  舆鬼锤锤胸口,叫骂道:“真晦气,和你关在一起!要不是我那天一时大意,怎么会中了天狼教的埋伏,被关到这鬼地方来!”
  匡卫生气说:“埋伏?那天是我斗得太凶,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被那帮狗头兵得了便宜,不然凭我的情报,怎么会……”。他没有再说下去,情报的获取,是军中的头号机密,换句话说,这便和十几年前,苍龙山顶布下的四旗大阵,有一层剪不断的关系。
  沉默,舆鬼身边有一大桶水,静静的,泛不出一点涟漪。没有食物,便是身怀绝技,也使不出半招功夫,匡卫知道,想掰断金色的枷锁,单喝水是不够的。
  刚刚几句拌嘴,都是这对兄弟少有的光景。舆鬼每天做的,是看着隔壁的劳工在清早出去,在傍晚回来。
  匡卫更高明一点,他开始数数,数一共有多少人出去,多少人回来,如果哪天少了几个数,那一定是在皮鞭下丧生,他便默念几句悼文,算做超度一下。
  夜深人睡,鼾声一片。
  舆鬼的脚底,悄悄的,有打击的动静,他心里一颤,对匡卫挤一个眼色,用大拇指冲身下点点。
  金色的铁索,在月光下,有一点发白。
  匡卫伸出左手,和兄弟的右手牢牢勾在一起,恐怕,只有他们合力,才有勉强使出一招半式。
  地下的响动,有些不同寻常,簌簌作响。
  生来对峙的兄弟,第一次,将双手握在一起,他们心里,都不想失去一个好的对手,哪怕某一天,在沙瀑漫天的战场,会有一个死在对方手里。
  寂静,冰冷,杀死了喝露水的蝉。
  呼地,地下钻出一张泥做的面具,同一刻,兄弟俩紧握的拳头,也砸向同一个地方——那张有大鼻子的泥脸。
  碰的一震,地上裂出细细的碎痕,却不见了那张泥脸,两人心里一惊,暗叫不妙。慢慢的,在兄弟俩眼前,从地下钻出一个泥人,正用异样的目光,盯着他们。
  “两个?”泥人一边说,一边抖掉全身的灰尘,呛得舆鬼鼻子痒痒的,想打喷嚏又打不出来,想动手揍人也使不上力气,他的手,还和匡卫拧在一块。
  奔雷呵呵一笑,扯开胸口的衣襟,露出一个血红的“煞”字,悄声说:“镇军,你什么时候学了分身术?我要带你从地下出去,每次只能带一个,这两个?”
  匡卫越听越糊涂,却没有力气动弹,咬紧牙关,眼里泛出一丝青灰之色。舆鬼看见“煞”字,顿时全明白了,松开双手,不快道:“笨蛋,我只有一个,哪里有两个!看眼睛不就知道了,他不是血族,不用管他,快带我出去。”
  奔雷一惊,挠挠鼻子道:“那,是不是要解果了他?”他的手里,翻出一把匕首,只要用力一挥,便可以轻松取下匡卫的性命。
  胆战心惊,丝丝冷汗,匕首的寒光,正照在匡卫的脸上。舆鬼有些迷茫,他想开口阻止,却感觉无能为力,密探的心,据说是最冷的。
  呼地,地牢的大门轰然作响,许多火把,排成明晃晃的直线,延伸过来,为首几个士兵紧握的,竟是可以钻地三尺,射穿铁甲的“彻底弩机”。
  乱哄哄的铠甲,簇拥过来,隔开牢房的大门,与奔雷对面而立。
  第十八章 血字
  突如其来的火光,使人猝不及防,奔雷的瞳孔骤然缩紧,又慢慢扩大,他想逃走,却又下意识的用身躯挡在前面。“彻地弩机”,是一具具冰凉的机器,冷血无情,蓄势待发,他便有钻地的神通,也没有十足把握,能仅凭借一己之力,避开穿透力惊人的箭矢。
  奔雷沉住气,将匕首移到身后,牢牢攥紧,坚定的眼神,凝视着金色的栅栏,那后面,夹杂的许多火把中,有两个渐渐清晰的人影。
  其中一个,正是萤火,他被士兵押住胳膊,后心和太阳穴,都抵着一把锋利的矛头,在火光中冷的可怕。另外一个,则用黑纱裹住全身,眼神妖媚,又饱含杀机;酥胸耸动,在紧紧的束衣下轻摇,圆润丰满,呼之欲出。
  她是个妇人,却不年轻,至少是生过孩子那种。她手里,正捧着一柄刀,没有刀鞘,钝钝的刀锋上,闪动着嗤嗤火苗,穿成一线念珠。
  奔雷用鼻子“哼”了一声,扬起头,望望萤火一脸无辜的表情,心中吧唧道:“不该叫这小子放风,不对!当初就该先来救人,不对!老子就不该去那个烂花园,不对!”他越想越乱,身子微微后移,想找个空挡抓住舆鬼,伺机逃跑。
  刺眼的火把,构成一只巨大的火鸟,向两头延伸着带火的翅膀,地牢里面,照的和白昼一般。其他的苦工醒了,包括琵琶骨和杂毛,但没有一个人,敢发出丁点咳嗽,他们只是默默地,凝视着一双红黑色的女式皮靴。
  琵琶骨的眼里,布满恐惧,是一种见到死神的死寂。他突然记起一个名字,很可能,这名妇人便是采石场的头头,传言杀人不眨眼,只吐骨头的“黑寡妇”。
  妇人的眼,和奔雷对峙,忽然,眸子里窜出一丝惊恐,最是不经意的流露,最是真实。那颗冷傲的心,不知怎的,竟翻出一丝浪花,随着圈圈震荡的心波,游遍全身。
  她真是传言的“黑寡妇”,但此刻的眼神,却有一点迷茫,一点温存。黑寡妇走的更近了,她盯着奔雷的大鼻子,痴痴张口道:“大栓?”
  奔雷打了一个寒战,他的乳名,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他娘,另一个,便是他以前娶进门的妻子。难道她是?他不自觉的应了一声,平平说:“是我。”
  一问一答,简洁明快。昔日的情人,今朝的敌手。
  许多言语,一次邂逅,他们心底,勾起种种回忆。
  “你愿为我默默祈祷,我愿为你焚身碎骨”,海誓山盟,刻骨铭心。二十年前懵懂的少男少女,彼此第一次付出,现在想来,仍是那样清澈,那样透明。
  沉静,只有呼吸。狼兵分开一些,勾拉扳机的手指,慢慢移开弩机,但上面的铉,绷得更紧了。
  黑寡妇愠色道:“你!还活着?”奔雷说:“我还好。”他明白她想问什么,十几年来,他为了年少的梦想,离家远行。然而造化弄人,十几年后,他又回来了。
  萤火微微含胸,心道:“大鼻子,你还叫‘大栓’啊,准是小时候身体弱,怕魂魄被小鬼给勾走了,这才非拴起来不可。话说回来,你总惦记那栋别墅,感情,原来那就是你家啊!不用说,那个黑姑娘,就是你和这母夜叉生的女儿了,要是她长的像你,那不是又多一个‘小鼻子’了?”他忍住笑,冰封的利刃下面,只要有点头脑,都不会乱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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