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的辉煌

第33章


  血马立在杂草里,样子有一点吓人。
  真真蹭下马背,感到硬硬的,没有一点弹性,她还是坐下,挨近萤火的后背,从他凝重的鼻息,知道他是睡熟了而不是睡死了。
  真真没想过有一天,她会离开采石场,也没有想过,会和萤火一起露宿街头。她娘讲不要到“天路”上来,但还是来了,或许现在的她,更像一只迷途的小鹿,眼巴巴仰望夜空,却始终望不见母亲的尾巴,望不见那颗明亮的星星。
  “我该相信你么?种花的?”她说:“你干的才是蠢事,种花的。”
  啪嗒,有两粒饱满的种子,骨碌碌滑到她的面前,是从萤火怀里掉下来的,是“月和花”的种子,一种白天才会盛开的纯白花朵。
  真真喜欢花,更喜欢花种。她掂起食指和拇指,用一份柔柔的力道,将它们捧在滑嫩的手心,月光中并看不出是什么奇怪的花种,但却是她以前从未见过的。
  “五色草木,水澹地长。”她把种子拂进薄薄尘土,轻轻吹气。种花的时候,她带有最可爱的表情,目光如照顾婴孩的慈母那么柔和,近乎可以呵护一切。
  种子开始冒芽,弯弯曲曲长出地面,但月光一照,还未结成的花骨便瞬间枯萎,变成随风而倒的枯草,毫无生机。
  “怪事!”她又念了一遍,“五色草木,水澹地长。”枯萎的骨朵微微开启,散落出更多的花种,随风轻飘,落地生根。
  结果还是一样,没有一株花能够在月色中成活,不仅如此,它们还给地上平添了许多枯死的草根,将天路的东面渲染得愈加荒凉,没有一点好看的色彩。
  “我就不信!我偏不信!”真真对的法术很自信,她不愿意见到枯萎的花朵,“五色草木,水澹地长。”她不知疲倦的念下去,直到嗓子难受,不愿意讲话。
  天还没有亮,萤火便爬起来,拉起真真走了。
  太阳出来了,遍地骨朵争相绽放,月合花的颜色,是一片洁白的海洋,白白的泡沫,滚滚的浪潮,把天路的东侧染成一道卧倒的瀑布,尽情宣泄,纯美绝伦。
  过路的车马,渐渐拥挤到这里,阻断了交通。此起彼伏的赞叹,插上飞天的翅膀,追上奔驰的血马,钻进真真的耳孔。她回头瞄了一眼,莞尔一笑。
  萤火放慢速度,望望眼前的小树林,呼地勒住血马。
  真真一颠,急忙问:“怎么了?”
  红瞳凝神一聚,萤火左手搂好马头,同时把真真的胳膊缠住,右手抽出那把久未谋面的黑剑,抽动嘴角道:“坐好了!要是掉下去,我可不管。”
  真真被卡住香肩,弄得酸痛,娇喘道:“你,你松一点!”她心里暗骂一句,“花心大萝卜,惹了小媳妇,沾了人家姑娘,还想占我便宜,色鬼!”
  黑剑出鞘,炙气逼人。萤火压低身子,催马像小树林冲去,地面盘根错节、坑坑洼洼,却对血马没有一丝影响,铁蹄铿锵,如履平地。
  伤成剑出,萤火挥动黑剑,仿佛他的魂,和剑融合为一体,所到之处,草木横飞。炙热的屏障,笼罩在马头之前,劈开乱糟糟的树枝,杀开一条落叶之路。
  真真吓坏了,兀傲乱叫,粉臂死死捆住萤火的胳膊,哪里还管什么矜持,什么端庄,原本她略有几分野性,但这回着实吓个半死,“落叶迷人眼,浅草没马蹄”的意境,在飞马和乱舞之中,竟一丁点儿都觉不出来。
  “啊,你要死了!”“停下,你慢点!色人!”她喊的这句色人,比色魔的境界还高上一层,妖魔都要化作人型,由此看来,色人较之色魔要更“厉害”一些。
  奔出小树林,萤火的鼻尖贴到真真的鼻尖,一大一小,又惹得这位美人一阵吆喝,连打带咬,出口就是九千记鞭子,毫不容情。
  萤火合上疲惫的眼神道:“前面就到了,你稍微安静些,好不好?”
  真真理理凌乱的云鬓,但怎么弄都不觉得舒坦,虽然她现在的样子不差,但女孩子总是有补妆的习惯,她也不能例外,撅嘴嫩道:“苍龙山?这么快!”
  萤火摇摇头,睁开眼说:“是今晚住的地方到了,下马吧,黑姑娘。”
  真真跳下马,疑惑道:“黑姑娘?”
  萤火牵过马缰,打哈欠说:“说了你也不懂,黑姑娘就是黑姑娘。”
  真真轻哼一声,带点轻蔑和不屑,却很好听。
  村子没有人,野蛮的抢劫,乱窜的火苗,留下没有一粒稻壳的铁锅。
  萤火漫步出了村口,哼不出小调;真真拨弄青丝,着急的跟在后面,她还是想用鞭子抽他,不过可以略微减一点儿,因为她从未尖叫着穿过树林,这的确是件令年轻女孩兴奋的事儿,还有那种莫名的刺激总会留下点美好的回忆。
  “等等!”他说完,抛下真真和血马,径直向前走去。
  一颗参天大树,枝叶都被焚毁,背靠它站立的,是一个黑瘦的高个儿,他面前有二十几个狼兵,用弩机和尖枪围起一个半圆,伺机而动。
  “天不胖?”萤火沉住气,目光如炬。
  真真闹不明白,她耸耸左肩,软玉的身子参合在微风中,洋溢着秋风那股子麦香,用宛如蜜糖的声音呢喃道:“咦?人怎么跑了?”
  天不胖的手掌滴下鲜血,新伤旧疤,裂开道道殷红的口子,身材黑瘦依旧,面庞饱经风霜,露出将军百战、视死如归的神情。
  “他鸟鸟的,哇呀呀!”他将熣钢刀平举过胸,厚厚的刀背,依稀可见斑斑血污,像染血的梅花,每一朵都开出六片花瓣,但发卷的刀锋上却不沾一滴鲜红。
  利箭破风,支支射中他的躯干,天不胖大声惨笑,像一头发疯的野兽,尤其是它被团团围困的时候,是最凶猛和危险的,他现在正是这样。
  野火频烧,他已经和那二十几个狼兵混战一处,血溅当场,“老子砍你个龟蛋!”他剁碎蓄势的弩机,硬生生拆下上面的箭头,狠狠刺进狼兵的心脏和下体。
  萤火在飞奔,他离天不胖还有一百步;真真捂住眼睛,她离萤火还有几百步。
  天不胖抓住钢刀的两头,表情怒吼,活活把刀刃卷成一个圆圈,一手套上狼兵的脖子,双臂就地一抹,呼啦啦,狼兵的脖颈喷出四面八方的血泡,死状及其吓人。
  “撕拉!”后背中刀,还有两个犀利的枪头,从腹部的甲胄横穿出来,他赤手空拳,眼睁睁望着对面的天狼军官狰狞道:“你个匹夫,杀了我二十几个弟兄,这最后二十几刀,算作替哥几个解闷,我一刀刀活剐了你。”
  天不胖一腔热血,苦笑道:“大媒人,你来晚了,滚他鸟的几个龟蛋!”
  军官一愣,会错意道:“大美人?”
  萤火站在他们面前,强作镇定,但随即开始清醒,他穿越树林用了许多力气,面对装备精良的四个狼兵,不知道手中的黑剑,还能不能挥出一击。
  军官哈哈大笑道:“大美人!你说的大美人就是这小毛孩子?”
  萤火慢慢提起发烫的黑剑,脚尖的荒草,呼地化为漆黑的炭灰,虽然不起眼,但这已是他近乎最后的力量。“伤成”神功要耗去许多气力,一旦催动,势不可挡,但自身若不能承受强大的反噬之力,便会减少练功者可怜的寿命,军官的刀锋慢慢逼近,他这一剑,到底是挥,还是不挥?
  军官忽然跺脚道:“黑剑!你,你练的是‘伤成’神功?”他脚下的野草,发出焦焦的糊味,黑剑的影子,正盖住那一线火焚的碳痕。
  萤火强作欢笑,他不想多说,也无力挥出这“伤成”一剑。天不胖的速度很快,以至于很难有人能看清他最后的招数,但这一切,却逃不过萤火的双眼。
  任何时候,都不可忽略对手,哪怕一片树叶便能压倒敌人的当口。军官错了,还不及那一片叶子,恰是这片刻回头,他们四个狼兵正站成一圈,围住即将倾倒的黑汉。
  天不胖迅速蹲下,摸起一口半红的钢刀,呼地腾空而起,及其麻利的挥出一个绚丽的刀圈,呼呼刀风,像急速旋转的螺旋桨,有声无影。“啪啪啪”,三颗人头落地,三个狼兵翻倒,那军官的后颈也划出一道看似夺命的伤口,兀自毙命。
  黑汉的愿望,不就是“一刀四颗人头”么?但全部过程,他却是滴血完成的,用碗接的话,可以接一十八碗“不过岗”的断头之血。
  天不胖倒下了,他最后说了一句话,尽管嘴角留着如注的鲜血,“我终于可以,我终于可以超过父亲,一刀剁下四颗人头!他鸟鸟的,鸟鸟的。”
  萤火的剑不需挥出,因为所有的敌人都不复存在。他踉跄走到天不胖的身边,扶起的却是一具不能说话的血人,黑汉变成了红汉,红心仍没有改变。
  许多话讲,萤火抱住天不胖的躯干,泣不成声。兄弟的骸骨,不应在寒风中凋零,即便要用性命的代价来换。
  伤成剑出,萤火吃力的运出一剑,天不胖的骸骨便化作一捧飞灰,消散于人间地狱,随风而来,随风而去。
  多少往事,欢歌笑语总不休,凡尘一梦,笑说兄弟烂漫事。飘飘叶落红草飞,点点心血化碧玉,今夕梦醒,却不见有谁在弹,那一曲古道断肠。
  萤火背向夕阳,大步走去,血马悄悄跟在后面,真真颠颠跟在最后。她无法理解,他为何火化了那个黑汉,而不是就地葬了?她更害怕那柄黑剑,拥有强大法力的人,会不会是一个嗜血的杀人魔王,或者他就是?她越来越无法相信他,一个似乎有许多红颜,又似乎杀人不眨眼的人,但他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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