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轻舟已经年

在项老爷的大寿来临前，轻舟上了一个访谈节目，访谈节目分别以电台电视的形式来播放，至少这位从四年前就红遍文学界的年轻美女作家首度回国以来一直受到各方的关注，尤其是她的作品被国内著名导演看中开拍后，更成为时下的名人。
    项经年很小看电视，除了新闻外。他在一个月前出差到中东后直到今天才回来，坐在车厢后座里，没有看文件，忘记忙不完的行程表，他闭目休息。四十七岁的年纪，他觉得自己老了，尤其见到舟舟的长大，刹那间，当初为了一张B超诊断而娶余京京，他到底有没有后悔过？这个问题，他想过很多遍，很多遍都没有结果，而结果是他不止后悔当初在叶轻轻面前说出那样的话，那时，女儿正在背后。
    司机开了收音机，一段话清晰地传进项经年耳内。
    “……叶小姐，这是网友的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笔名是叶轻年，是有什么意义吗？跟扉页上的作者语有关吗？”
    “这不止是一个问题吧，已经算是三个了。”
    主持人可能是新手上路，被叶轻舟一句话就语塞。
    轻舟笑了笑，节目好像是现场收听的，她还是觉得不要为难主持人好了。
    “是跟作者语有关，当初编辑要求我写几句自己的话，我没什么话好写，就写一句话给编辑：一叶轻舟已经年。这句话里面包含三个人。”
    主持人问一旁天皇的陪同编辑：“是吗？黄总编？”
    黄总编点头答：“是的。”
    “哪三个人？”主持人追问。
    “我妈妈说，当年取我的名字的时候，我爸爸头痛了很久，后来自己想了一句诗，以一句诗来包含我们一家人，名字就这样定下来了。”
    “也就是说，一叶轻舟已经年事实上是令尊的话。”
    “是的。”
    “那叶小姐一家真幸福。”主持人这句话点到即止，没有再深究她的家庭。
    这个节目不是娱乐节目，鉴于叶轻舟不是演艺明星，是一位作家，问话不会太尖锐，但还是会有八卦的焦点。
    谈完了创作，主持人终于露出暧昧的表情：“有一个问题，相信读者朋友都非常关心的，请叶小姐谈谈刘永正导演？”
    一句谈刘永正，说得她真跟刘永正有关系似的。
    “我对刘导演不了解，谈他的戏吗？我不懂戏，谈他的为人吗？那我更不好说了。”一直对镜头不适的轻舟，突然很正面地面对镜头：“我在东大上的第一堂课，我的学生也曾问过这个问题，我感到很奇怪，我前前后后从认识刘导演到接触他这个人，也不过是一个月多的事情，我不是演艺明星，不需要增加曝光率，我相信拍照的那位记者朋友，他会看得很清楚我们当天在餐厅里是谈得意见相佐而不是报章说得耳鬓厮磨。”
    轻舟话说得不温不火，可以说以她最温婉的姿态说，声音婉转动听的，面部表情认真漠然，那是一种漠视的态度，让人意识到，这位美女作家被惹火了。主持人察觉到直播室里的温度低了八度，作家不是明星，她不会被说成大牌，别人只会说她语言犀利。
    轻舟从电视台出来，编辑是一位像妈妈一样年纪的女士，处事却比母亲沉稳得多。
    “没必要生气，我们只是普通工作者，你跟刘永正的合作到电影播完为止，没有新闻价值，媒体就不会死缠烂打。”编辑说话跟她的人一样，干净俐落，不得不说，陈子健挑人眼光不错。
    “我刚才是不是很凶，很没有礼貌？”轻舟后知后觉，刚才好像说得不留余地了点。
    编辑微笑安慰：“没有，你只是急于表达自己的想法，你刚才义正词严，主持人不习惯你这样的表达方式，你是教育工作者，澄清事实是必要。”
    当天晚上轻舟的电视访问便在本市的电视台播出。
    项经年第一次坐在家里的大客厅里收看了整个电视专访，整个项家，包括项老爷，项老太、余京京、项舟舟。
    轻舟那句我的爸爸让项经年心里一阵激动，明知道女儿不是唤他，但那句爸爸对项经年而言已久违多年。
    项老爷是个传统的中国男人，他在乎的是项家有没有子息，对于孙女从来没表示过认同，儿子当年执意去娶一个没身份背景的女人，项老爷甚至要挟儿子断绝父子关系，儿子居然包袱也不收拾，跑去了女方家，本来项老爷还以为儿子终会熬不住苦，直到世家余家上门聚会，才知道儿子却固执地连女儿都生了下来，项老爷坚持不认儿子孙子，后来余京京介入，儿子终于回家了却是被伤透了心，项老爷一直隐藏了一个秘密，他不是那种悲天悯人的人，生意人，长达百年的名门世家项家，第一考量的是利益关系，他果断为儿子作了选择。项家如愿得了一位人中龙凤的金孙，项老爷对孙子舟舟宝贝到不得了，但儿子不快乐，他知道，知道儿子这些年来，一直在想念外面那对母女。
    “经年你接她回来吧。”这句话从项老爷嘴里说出来一点也不平常，那是代表他正式认同轻舟这个孙女，表示让轻舟认祖归宗。
    项经年苦笑：“爸，轻舟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来自世家项家，我从来没告诉她，她的爷爷祖祖辈辈皆是名门出身。”
    项老爷脸色微变，儿子的话很明白，现在不是他一句话让孙女认祖归宗，孙女便感激流涕，孙女到底买不买他的账还是个问题。
    项经年离座后，坐在一旁的舟舟说：“爷爷，叶家不是普通人家，你最欣赏的叶远山大将军正是姐姐的外祖父。”
    项老爷的脸更难看，老人家威严的脸不会有羞愧，只是不自在地看看身旁的孙子说：“舟舟见过……你姐姐吗？”
    “见过。”
    “那……”
    “姐姐不知道我。”
    轻舟大概以为他只是个爱玩的执绔弟子。
    “咳。”一旁没出声过的项老太终于对老伴说：“再过几天就是老爷你的寿辰，让那孩子回来吧，毕竟是项家的孩子，我们项家确实亏欠了她，以后回到项家好好待她，帮她找户好人家，嫁妆备多点。”
    “舟舟。”项老爷发话：“去告诉你父亲。”
    项舟舟终于明白当年父亲为何会离家，跟祖父确实无法沟通，祖父、祖母的思想还停留在民国初期，他们的门当对户时期，以为给了点恩赐，就会感恩戴德。
    “爷爷、奶奶，姐姐能否认祖归宗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否能原谅父亲。”
    项老爷老神在在说：“她当然要认祖归宗，这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有什么好处？”舟舟忍不住提高音亮：“找户好人家？厚重嫁妆？这些她都不会稀罕，爷爷，姐姐从出生便被项家抛弃，八岁被爸爸抛弃，在她最需要照顾的时候项家不要她，你觉得她现在会需要？”
    “她现在生活富足，念高等学府，有丰富学识，她的才能得到赏识，仰慕她的人不少有志青年，如果是我，我也不会回项家。”
    项老爷被孙子的话说得脸一青一白，终于变脸了。
    “你这是什么话？”
    “要光宗耀祖也不会是项家，是她所承认的叶家。”舟舟站起来，有点悲伤地对祖父说：“对不起，爷爷，这些话爸爸说不出口，但这些话都是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