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小猪哥

第18章


“神前脚呀鬼后脚,神鬼难分!黑无常呀白无常,黑白不分!拘魂阎罗呀不拘鬼,专拘人,人妖颠倒!哎呀呀……”
  每逢月黑风高之夜,这凄凉单调的歌声,总是荡漾在岛上每一角落。
  三年来,他不知听了多少遍,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种毛发悚然的感觉,这不是歌,也不是调,倒像是一首送丧的哀乐。
  他仿佛看见了那阴森森的神殿,惨淡的鬼火,以及黑无常,白无常,拘魂阎罗……
  一长串狰狞可怕的行列……
  蔡卫城当年纵横江湖,刀头舐血,从不知什么是“怕”字,如今却被阴森的歌声弄得心颤意抖起来。
  那刹那,他忽然觉得这麻疯老人有些讨厌了。
  他真想掉头就走,但想到爱妻临终时一再叮咛,只得又将心里那股闷气强压了下去。
  只听他气凝丹田,扬声叫道:“老人家还没有休息么?”
  歌声倏然顿止,片刻之后才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应道:“是岛主来了吗?快请过来,等一会就满潮了。”
  蔡卫城心里傲然一笑,暗道:“哼!就算没有这些浅滩,二三十丈海面又岂在老夫的眼中!”
  豪念一生,猛吸一口真气,双足微点岛岸,斗蓬一展,身形已如巨鸟腾空而起。
  那是一堆光秃秃的礁石,方圆不过丈许,除了依附石边的海苔之外,一片灰黑,寸草不生。
  但礁石周围,却以人力建了一匝木栅。
  面向方丈岛这一方,搭了一座半圆形的拱门,门前砌有石级,也立有铁桩,作为系缆靠船时使用。
  木栏栅内,耸立着一幢古怪的房屋,圆圆的屋墙,尖尖的屋顶,没有门,也没有窗,只有下端一个宽大的阔口以供出入——那是一具硕大无朋的海螺空壳。
  螺壳外表粗厚,可蔽风雨,内光洁可供休憩,晶莹的壳壁,永远用不着修饰粉怖,螺纹形的房层,连席子都不需要,便是一架最舒服的安乐床,至于光线的充足,气流的畅通,以及冬暖,夏凉……
  等等优点,更是述说不尽了。
  这,就是好心的蔡夫人别出心栽,专门麻疯老人所安排的居所一一“禁城”。
  当然,说是“禁城”,显然是夸张的说话。
  蔡卫城凭借一口真气,飞越二十余丈海面,飘然落在“禁城”前的空地上,屋中缓缓站起一条佝偻的人影,举步迎了出来。
  那人全身却裹在一条灰色毡毯内,头上戴着宽大的风帽,脸部围着极厚的颈巾,只霹出两只精光灼灼的眼睛,和由帽边缘透出的几绺白发。
  麻疯病者肌肤必然溃烂,甚至发甲也会脱落。
  那人以毡毯裹身,厚巾围脸,风帽罩头,除了御寒和蔽体的作用,最重要的,还是不愿自己丑陋可怕的面部,显露在蔡卫城眼前。
  他举动缓慢,步履艰难的走了出来,自己非常识趣的站在下风方向,然后朝蔡卫城恭谨的欠身为礼,说道:“如此夜深了,岛主还没有安歇?”
  蔡卫城微笑道:“老人家兴致也不浅,非但未睡,还在对月高歌嘛!”
  那老人歉意的垂下头去,轻哦道:“想不到在下又把岛主吵醒了。”
  蔡卫城呵呵笑道:“那倒不是,岛上今天发生了一点事,故尔迟睡了些,临寝之时,忽然想到今天尚未来看望老人家,所以特地来谈谈。”
  老人感激的道:“岛主活命收留的恩德,厚比天高,在下怎敢当岛主再这般日日屈驾下顾?”
  蔡卫城道:“这也算不得什么,避世闲居的人,反正无所事事,我是怕他们疏忽大意,短缺了老人家每天的饮食,或者所需用可以随时告诉我。”
  老人叹道:“能行苟延残生,人贵知已,何敢再作奢求?”
  接着,又微微欠身道:“席具肮脏,不便给岛主使用,请随意坐一坐。”
  蔡卫城拱手道:“老人家也请坐。”
  一撩衣角,坦然席地坐下。
  那老人也在对面盘膝坐了下来,略作寒喧之后,便关切的问道:“适才岛主说因事迟睡,但不知今天岛上发生了什么事故?”
  蔡卫城道:“唉!说来真是一桩怪事,今日凌晨,书儿和两名属下在外岛近滩发现一艘空船,显然有人弃船登岸,到了岛上,追查的结果,又在毒泥沼泽寻到一双中毒的断腿,但经过全岛搜索,整整一天,却找不到那女人藏匿的地方……
  老人岔口道:“岛主怎知那来的是女人呢?”
  蔡卫城道:“从那双断腿的靴袜形式,分明是属于一个中年以上女人所有。”
  老人似乎有些震惊,紧接着又问:“那只空船有多大?登岸的共有多少人?”
  蔡卫城摇头道:“船不大,根据沿途脚印推测,来人可能只是一老一少两个女人,但实际却尚未分晓。”
  老人道:“以岛主揣度,她们是无意中飘流到此的呢?还是专程而来?”
  蔡卫城道:“看来情形是专程而来成份多些。”
  那老人听了这话,身躯微微震动了一下,两眼中光芒剧增,却怔怔的没有接口。
  蔡卫城暗觉诧异,等候片刻,不见他说话,便问道:“老人家在想什么?”
  那老人轻哦一声,忙道:“没有什么,在下只是在奇怪,那两个女人如果确是专程而来,究竟有何目的?”
  蔡卫城道:“是啊!我也百思莫解,回想当年行走江湖,武林恩怨自是难免,但说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家,却也未必,自从归隐海岛,一向未再与外界往来,甚至当年的知己好友,都没有人知道我隐居的地方,那两个女人究竟为何而来,为谁而来?”
  麻疯老人又沉默了,许久,才茫然的喃喃自语道:“不错,她们是为何而来?”
  他一连把这两句话复述了三遍,好像在自行推敲,又好像有所领悟。
  蔡卫城忽然仰面才叹一声,接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蔡卫城问心无愧,这一辈子没有做过昧良心的杯事,也没有结过不共戴天的仇人,要来的,就让它来吧,等找到那两个女人,我决定仍按岛规处置……”
  老人微怔道:“岛规?”
  蔡卫城道:“是的,凡是踏上本岛土地的人,无论他愿不愿意,都必须归化本岛,永世不得再离开,这是唯一的抉择。”
  老人点了点头,道:“岛主订此规倒,是不愿有人泄露岛上的秘密了?”
  蔡卫城道:“方丈岛上并无秘密,但我不愿外人知道方丈岛,更不愿本岛的人感染了外间阴险奸诈的习性,这世上已充满了卑污肮脏,我要使方丈岛成为唯一的干净土地,我们自耕自食,与世无争,不愿打扰别人,也不容许别人来打扰……”
  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目光投落在老人身上,含笑接道:“所以,我从来没有追问老人家的姓氏来厉,只要你不离开方丈岛,你可以无忧无虑在这儿过一辈子,生养死葬,蔡卫城是义不容辞的。”
  老人身躯微震,但瞬即低下头去,诚挚的道:“岛主厚恩不德,在下今世纵然无法图报,来世亦当……”
  蔡卫城大笑而起,说道:“别说客气话了,时间已经不早,老人家安歇吧!我也该走了。”
  整一整斗篷,举步向栅门走去。
  老人紧跟着站起身来,忝送到小栅门口,忽又低声问道:“岛主明天还会来吧?”
  蔡卫城正要提气腾身,闻言一顿,回顾道:“自然要来,老人家有什么事?”
  老人迟疑了一下,摇头道:“没有什么事,在下只是随口问问而已,岛主请好走,恕在下恶疾缠身,无法远送了。”
  蔡卫城虽然觉得有些诧异,也未放在心上,挥一挥手,飞身掠过海面,大步而去。
  等他背影消失在岛边密林中,那老人忽然匆匆奔人“禁城”,片刻之后,屋后暗影“唰!”
  地轻响,一道矫捷轻灵的黑线,翩然落在海面上。
  那是一个浑身劲装的黑衣蒙面人,只见他双脚踏在海面上,竟然浮而不沉,身形展动,踏波疾行如飞。
  一霎眼,已经越过二十余丈水面,登上了方丈岛……
  就在那黑衣蒙面人跟踪蔡卫城离去的同时,“禁城”内又飘送出沙哑而单调的歌声一一“神前脚呀鬼后脚,神鬼难分!黑无常呀白无常,黑白不分!拘魂阎罗呀不拘鬼,专拘人,人妖颠倒!哎呀呀……”
  奇怪,“禁城”中分明只有麻疯老人独自居住,那黑衣蒙面人是谁呢?如果他就是麻疯老人,现在哼小调的又是谁?难道光秃秃的礁石上,竟会闹鬼了不成?蔡卫城回到石窟洞府,已是子夜时候,当他一脚跨进自己的卧室,不禁被眼前景象愣住了。
  室内灯火通明,照耀如同白昼,在他那豪华而舒适的大床上,躺着一个形貌枯槁的老妇人。旁边一个秀发披肩的少女,正用银汤匙在喂那老妇人吃着又香又甜的莲子羹。
  老妇人双腿俱断,创处缠着厚厚的布带,洁白的床单上沾满了血渍,秋香和小翠正忙碌的清理地上血污。
  蔡中书则在屋角水盆边洗着手。
  那少女最先看见蔡卫城,急忙站起身来,端着小半碗莲子羹,畏缩的低下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蔡中书来不及擦干手,匆匆在衣服了抹了两把,立即迎着父亲叫道:“爹,你老人家回来了……”
  蔡卫城沉声道:“她们是谁?”
  蔡中书含笑道:“爹怎么忘了?她们就是昨天寻了一整天的两位客人呀!你老人家再也猜不到,原来她们就躲在这张卧床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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