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克街13号

    秩序之神的回答，卡伦无法辩驳。
    按理说，此时自己应该感到无比庆幸，因为秩序之神的提前主动降临，不仅将直接解决掉面前的困境，避免秩序神教全教上下以最大性价比的方式去慢慢填坑葬送。
    更是对克雷德，不，确切地说，是解除了自己的职业道德危机。
    外公外婆他们可以不用死了，那些曾教导和帮助过自己的老师，这些虽然白发苍苍却依旧在一声声“赞美秩序”中前进的老人，都不用死了。
    包括骑士团，他们也不用成建制地在这场神战中消亡，可以继续守护秩序神教，布施和维系《秩序条例》，构建和维护这个拥有秩序的世界。
    可是风险不会消失，它只是转移了。
    本质上，这不过是将大家共识下以最大付出换取最终一战尽可能高胜率的宗旨，变为了先着眼于当下，然后将所有压力，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如果自己输了，今日所庇护保留下来的一切，还是会被抹去。
    那些纪元霸主归来，其它神教或许还有保存下来的可能，但秩序神教，绝无一丝一毫的幸免。
    甚至，连秩序信徒脚下踩过的土壤，都得被挖掘出来净化一遍。
    “你害怕了？”
    秩序之神的声音，在卡伦心底响起，祂很平静。
    “提拉努斯告诉过我，秩序信徒应该习惯秩序的优雅。”
    “你是信徒么？”
    “我……”
    “你是他们口中，称颂的神；站在维护秩序的第一线，承担所有压力与诋毁，本就是你的使命，更是你无法推卸的责任。”
    “我是被你选择的么？”
    “是你，选择了秩序。”
    “好吧。”
    卡伦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没有解脱，也没有释怀，他的眼睛里，比过去这段时间，充斥着更多的血光。
    他已经被推到前台，他将直接决定秩序理想的成败。
    在克雷德退缩时，他已经顶上来了，他觉得自己责无旁贷，可没想到的是，这在秩序之神的眼里，还远远不够，祂要自己，直接站到最顶峰。
    “我……可以么？”
    “我的坚守与孤寂，换来的是一整个无神纪元的文明之路，我愿意在那里枯坐，是因为我相信我的背后，将长出真正的花朵，我相信在我的庇护下，后人将会更加明悟秩序的含义。
    没错，你将继承我的神位，你将被冠之以我的名号，你将因为成为新的我，而享受信徒的膜拜与赞美。
    但我相信，
    你会做得比我好。
    不仅这个神位，会彻底属于你，连我，都会因能用过你的神位而感到自豪。
    我累了，
    我将为你挪开位置，
    去将秩序的理想，彻底实现。”
    “呵呵呵……”卡伦笑了，“喂，有点老套了，真的。”
    “我不能将压力给到别人，提拉努斯、奥古雷夫祂们，都不行，对你，我则没有丝毫负担，我也可以毫不吝惜地将最好的宏愿，寄托在你身上。
    我把你，看作同类。”
    “你就不怕我被压垮了？”
    “秩序之神的后背，就算腐朽，也依旧挺直。”
    卡伦咬了咬牙，目光凝肃，身上的大祭祀神袍，在此时散发出特殊的威严光辉。
    还是没想到，心里也仍然忐忑，可最擅长于心理建设的他很清楚，自己已经没时间去做建设。
    提拉努斯到底还是错了，秩序的优雅里，终究还是要带点悲情。
    那你们负责优雅吧，就由我来负重前行。
    步骤是变了，方向却没有丁点动摇，要自己上，那就上呗。
    “永恒说，等你下来时，要和你一战。”
    “没兴趣。”
    这是陈述的语气，所表达的含意，极为丰富。
    如果永恒听到了，大概会因此暴跳如雷，认为秩序在表达对祂的极端轻视。
    “你还剩下多少力量？”
    “不多，就一点。”
    卡伦伸手指向下方，那些正在逃匿的神祇，问道：
    “够解决祂们了么？”
    “不止。”
    “那，把这个世界，再稍微打扫一下？”
    “足以打扫干净。”
    “那就……开始吧。”
    秩序之神的伟岸神躯中，释放出一缕光芒，将銮驾上的卡伦笼罩。
    下方，老年军团和秩序骑士团等所有神官，都亲眼目睹了，神，将大祭祀拘到了祂的身边，不，是融入到了祂的体内。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算钦定的了。
    因为这将彻底抹去卡伦在教内绝对地位上的所有尘埃。
    神殿、教廷，都无法再对卡伦造成哪怕是丝毫的质疑。
    只不过，在权力道路上，卡伦已经用不着这些了，克雷德的摆烂让他这大半年几乎完全等同于正牌大祭祀，他已经实际站在了世俗教会的最顶端。
    这一次，更多的是秩序之神对他个人的一种肯定。
    正如永恒所说的，祂和光明所拥有的，只是一具降临的载体，而秩序所拥有的，是新的自己。
    卡伦已经来到了秩序的体内，他睁开眼，视野与感知方面，和秩序之神获得了同步。
    那些真正的骄傲大人物，他们往往渴望在自己活着的时候，将一切都缔造完成，好为后代留下一个巩固最好是万事不变的基业；
    秩序之神的骄傲，远超所有人，心胸，更是如此。
    祂可以放下理想在自己手中完全实现的诱惑，祂愿意相信祂的继任者。
    其他神祇都是站在本信仰规则的顶端，面对来时方向，剪除在本途径中可能对自己造成威胁的存在，而祂，却是完全背对。
    等有人顺着祂的脚步来到祂身后，呼喊祂或者轻拍祂后背时，祂就挪开了位置，让这条道路，得以继续前进。
    这也是卡伦明明有机会去自己尝试成神，却依旧选择停滞在原地等待交接的原因。
    他等的不是施舍馈赠，而是火炬传递。
    秩序之火继续焚烧，如同灭世的海浪，而那些奔逃的神祇，像是浪花里无法自主的鱼虾。
    永恒之神靠一缕神念，就能操控提拉努斯一枪捅死一尊主神，秩序之神的亲自出手，呈现出的，更是单方面的碾压。
    为什么在世人眼里高高在上的神祇之间都有如此清晰的等级观念？
    因为霸主神，真的能掌握轻易屠戮的威能。
    狄斯曾教育过卡伦：秩序信徒，讲道理时，用的是拳头。
    拳头让道理更加具有说服力，而道理则给拳头披上精致的外衣。
    卡伦安静感受这一切的同时，还没有忘记发问：
    “你找到那个方法了么？”
    “你不是已经找到了么？”
    “就是天堂么？”
    “神住的地方。”
    “神，不会喜欢那里。”
    “我们的邀请，不允许拒绝。”
    当这一片被清理干净时，秩序之神的身体，开始了燃烧。
    可能在信徒眼里，此时的神依旧伟岸浩瀚不可侵犯，可卡伦却如同目睹着一块腐朽的木头，在尽可能地迸溅出最后一点火星。
    混乱之剑划动，切出了一条通道。
    秩序之神迈入其中，来到了一处漆黑峡谷。
    “吼！”
    伴随着一声厉啸发出，一头全身只剩下枯骨的冥凤飞出，它是藏匿至此的上古神兽，为了藏匿和存在，凤凰一族的旺盛生命力几乎被祂耗尽。
    可祂等来的，不是自己想要的春天，而是黎明前的混乱之剑。
    “轰！”
    凤凰身躯破裂，无尽的冥火洒落，燃烧这里的同时，也带来了生机。
    沉睡一个纪元的死寂大陆，将逐渐变回万物繁衍的天地。
    五座秩序墓碑，悬浮而起，显露出身影：
    “赞美伟大的秩序之神。”
    “赞美伟大的秩序之神。”
    神说：“我饿了。”
    墓碑中的身影没有惊愕没有生气，反而流露出解脱的神情。
    他们本就是秩序神殿为了维系高端战力，强行开辟的另一座微型第1骑士团，存在，对于他们而言本就是一种折磨。
    现在，他们可以将自己献出，为自己信仰的神，增添神力。
    五座墓碑粉碎，化为最为精纯的秩序之力融入秩序之神的神躯。
    这让卡伦记起神殿深处那座殿宇内的黑洞，无尽岁月以来，秩序神殿一直都有为神献祭的传统。
    狄斯曾厌恶那里，可当狄斯去过那里之后，却沉默许久。
    因为在那里，狄斯未曾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怨气。
    接下来，秩序之神的身影出现在了一片星辰上方，伴随着祂的目光挪移，一颗颗巨大的星辰开始破裂，里面藏匿的各节躯体显露而出。
    繁星之神，将自己的神躯分解，封印于群星之中，企图以此规避纪元的阻隔。
    但祂到底还是失败了。
    背对世界一整个纪元的秩序之神，不仅面对着外围那些企图回归的诸神，同时也一直牵挂着留在家里藏匿的这些小朋友。
    当年没有将祂们一起驱逐，可能是因为要用到祂们，也可能是因为祂们藏匿的手段太过神秘诡异，可本质原因还是，自己事后依旧能够清理。
    繁星之神企图重聚神躯，祂的声音带着强烈的哀求：
    “秩序，饶了我，我将与你共战纪元霸主！”
    “你不配。”
    秩序的锁链破碎繁星，繁星之神的神躯到陨落也没能重聚起来。
    卡伦清楚，这不是偷袭，对方是否是完整体并不会改变其结局，但秩序之神，想要的是更省力。
    五座负责警惕这里的墓碑悬浮而起，向秩序之神行礼。
    和上一次一样，神说自己饿了。
    神不屑伪装，没有多余的情绪。
    可能祂所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对卡伦。
    五座墓碑分裂，自己获得解脱的同时，向神完成了献祭。
    接下来一处处区域，秩序之神的身影逐次出现，将那些隐匿神，一尊尊地清理。
    同时从墓碑那里，获得自己的给养。
    有些人和事，本就该随风飘离。
    比如第1骑士团里的沉睡者，比如这些墓碑里的存在。
    他们并不属于当下，在秩序之神眼里，就属于可消耗的对象。
    反倒是那些年迈的老者，神认为他们是祂所喜欢的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这不是双标，因为神把自己也看作过去的遗留，属于可消耗品。
    风沙席卷，秩序的身影来到了沙漠。
    这里，曾是秩序神教和联军的战场，哪怕是眼下，沙漠与荒漠的争斗依旧没有结束。
    两教共同的圣地，也就是荒漠之神被沙漠之神偷袭陨落之处。
    秩序将混乱之剑投掷进去。
    “轰！”
    大地开始龟裂，圣地就此被摧毁。
    可从里面，却有一尊庞大的身躯打算脱离。
    卡伦瞪大了眼睛，他无法想像，原来荒漠之神竟然一直以这种“生死局”藏匿在这里。
    要知道，连秩序神殿的墓碑配置，都放过了这处区域。
    而祂，更是能忍，自己的信徒被诸个正统神教就在祂眼皮子底下驱使屠戮，祂都毫无反应。
    但祂终究逃不过真正的秩序之眼。
    “秩序，我愿追随你的脚步！”
    可混乱之剑并未理会祂的诉求，穿透其胸膛。
    神血挥洒，满目疮痍的沙漠，竟然因此呈现出些许绿色痕迹。
    祂本就是沙漠中走出的神祇，当祂结束时，也都将回归于沙漠。
    秩序之神来到了月神教旧地，这里，先经历了轮回之神归来时的阻击，后又被奉诺顿的法旨率秩序骑士团踏平。
    只因，第二位秩序之神卡伦，曾向暗月许下过承诺。
    废墟一般的昔日月神教教廷只有少数孤独的信徒如同难民在这里翻找哭泣，可当秩序的身影出现时，一切悲哀都化作了最为强烈的恐惧。
    秩序抬起手，从一片虚无的上方，抓出了一轮明亮的月亮。
    月亮上有裂纹，是祭祀岛上卡伦向暗月起誓时出现的，这道裂纹，注定了月神教的命运。
    达安率骑士团摧毁了这里，也带走了月轮。
    可没人知道，月轮……一直是一对。
    “秩序！”
    月亮中，传出一道男性的愤怒声音。
    上面出现的，竟然是轮回之神。
    祂与月神教分别降临错了位置，可祂竟然没有真的陨落，竟然还有部分，留存在了这里。
    卡伦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如果轮回藏匿在月轮上，那么月神……是否也藏匿在轮回之门内？
    永远都不要低估这两尊主神为了存续下来所可以付出的代价，哪怕祂们已经给予出了传承，哪怕失去得再多，但祂们只要能活下来，就依旧有无限可能。
    “秩序，你背叛了光明！”
    “光明，和我同在。”
    没有任何悬念，秩序碾碎了月轮，也将轮回之神的最后残留抹去。
    上个纪元里，秩序本就和轮回有矛盾，但被光明压制了。
    后来光明陨落，秩序正式崛起，曾经的矛盾双方，早已完全失衡。
    当初来不及做的事，现在也该做一个彻底的收尾。
    不出卡伦所料，秩序的身影下一刻就出现在了轮回谷的上方。
    轮回神教守门人罗米尔此时正在开会，讨论下一步的进攻吞并计划，参会的有兰戈和几位上次轮回谷保卫战里幸存下来的神殿长老。
    忽然降临的秩序气息，让大家都愣住了。
    过去，这座轮回的圣地里，曾面临秩序神教、月神教和瑞丽尔萨以及月神的轮番进攻，轮回虽然有输有赢也有平，可到底还是每次都坚持反抗了的。
    可这次，当这位来临时，再坚强的轮回人，都失去了反抗信念。
    守门人：“放弃一切防御，欢迎秩序之神莅临。”
    轮回谷，撤去了所有防御，虽然撤不撤都一个样，但至少态度是无比端正的。
    而且自守门人以下，所有轮回神官全部跪伏下来，迎接秩序之神。
    秩序之神无视了他们。
    这也是他们最想要的局面。
    秩序来到了轮回之门前，伸手，一拳轰开了轮回之门。
    一道霞光从里面释放而出，竟然是残留的月神阿尔忒弥斯。
    “秩序，你真的要这么残忍对我么？”
    恐怖的破碎，自轮回之门内传递，这座象征亡者世界的天地，在秩序的力量下开始崩塌，亡灵土著开始向四周飘散。
    那道月光，本打算离开，却被秩序一把攥住。
    “秩序，求求你，不要……”
    秩序没有回应，而是捏碎了她。
    彻底陨落后的月神，只剩下一颗明亮的珠子。
    下一个瞬间，秩序之神出现在了神葬之地上空。
    里面的魔神们正在快速推动神葬之地脱离这个世界，重回放逐，可到底还是晚了点。
    秩序之神降临了，祂的脚落下，一尊尊有成神希望的魔神开始破裂，无数尸骸开始哀嚎哭泣。
    曾经，秩序就曾踏平过这里，这次，似乎只是路过一下，再将里面长得比较高的杂草给踩平。
    “秩序，你给我过来！”
    极寒之地里，传出了永恒的怒喊。
    卡伦听到了，可秩序之神应该是没留意。
    祂不仅没前往极寒之地，更是连朝那个方向看一眼的兴致都没有。
    祂来到了一片混乱虚空，一头可怕的凶兽朝着秩序冲来。
    这是第一个，敢对秩序出手的存在！
    而且，这尊凶兽，卡伦很眼熟，当它张开血盆大口准备吞噬天地时，卡伦更是一眼认出了它的身份。
    壁画《秩序之光》中，吞噬安卡拉的凶兽虚影。
    混乱之剑捅入凶兽的身躯，无情的秩序之火将其炙烤，让它在哀嚎声中，最终崩裂。
    凶兽陨落的区域里，一团白光绽放。
    一个女孩，身穿白裙，面带微笑，对着秩序招手：
    “父亲，嘿嘿，我在这里。”
    【叹息之刃】从卡伦身上飞出，围绕着女孩旋转，这本就是她的武器。
    可这个形象的安卡拉，却是卡伦未曾见到过的，无论是壁画里犯错被惩戒的她还是曾接触过的碎肉分身演化，她都充斥着一股戾气。
    但这或许，就是秩序之神眼里：女儿的样子。
    秩序手中的那颗珠子，飞向安卡拉。
    安卡拉气呼呼地将它推开：“哼，我才不要那个女人的东西，我要砸碎它。”
    “嗯，就是拿给你砸着玩的。”
    纪元外围，一道道强大的气息已经临近。
    当秩序之神放弃对纪元的阻隔后，旧纪元崩塌，新纪元开启，古老的历代纪元霸主们，开始逐步回归。
    神的历史潮流，正在席卷而回，对这个世界，进行反攻清算。
    这其中，冲在最前面的，最为愤怒且激进的，就是永恒之神。
    可秩序之神对此却毫不在乎，卡伦还留在原地，秩序的身影却在不断缩小，向着前方那个可爱小女孩走去。
    那里，是祂的最终归宿。
    卡伦问道：
    “你就这么走了？”
    “我已经把屋子，给你打扫干净了。”
    “你是故意的。”
    卡伦又想到那次在被饿瘾即将吞噬时，模糊的镜面之外，秩序之神故意摆了自己一下，轻松起身，扭头离开。
    “没错。”
    卡伦双臂交叉，对着远逝的秩序之神背影祷告道：
    “赞美伟大的秩序之神！”
    “我不喜欢‘神’这个称谓，我也不喜欢被称作‘神’。”
    “我知道，我也是故意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