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烟乱

52 返庙堂山雨将欲来


    他在等待悟心的答复,在他两侧随时候命的士兵也在等待。点头允诺,则生;摇头拒绝,则死。仅有的两条路,就看悟心作何抉择。
    然韩仲显然是低估了悟心的能耐,同样也低估了眼前这几人的实力。
    悟心回过头来,缓缓扫视了一遭,与身后三人一一对视。眼神于空气中相交的那一刹那,结果早已决定。
    他回过头去,淡然微笑,从容不迫。
    韩仲直视着他的眼,无须过多话语,悟心的神情已然显露出其坚定不移的决心。
    再无过多言语,韩仲轻蔑地瞥了悟心一眼,心中狠狠咒骂:果真是个不是抬举的老东西。
    “既然如此,休要怪本王手下无情。”纤长的手指轻轻做了个挥动的手势,绵软无力,犹如风中摇曳的娇花,但繁华虽美,其毒无穷。
    随着他的手势落下,两侧士兵齐齐亮出兵刃,毫不犹豫地冲上前来。
    此等状况早在做下决定的那一刻便可以预见,众人并未感到有丝毫惊诧,立即各自展开架势,与士兵们互博起来。
    然说是互博,倒不如说是单方面厮杀更为妥帖。
    “寡不敌众”这四个字放在眼前这几人的身上毫不受用。清凉伤势未愈,被悟心叮嘱只需站在一旁观战即可,虽说只有三人之力,却全然未将那群技艺不精的士兵们放在眼里。
    三人携手,顷刻间便将那群士兵解决得七七八八。
    缦舞手臂斜拉一挥,顺势撂倒与她纠缠不休的两名,眸光霎时犀利投向隐匿在人群后,逐渐产生了不安情绪的韩仲。
    亏她当日屡次三番助他一臂之力,没想到竟是个黄眼儿狼,何谓引狼入室?大约就是眼前这般光景。她的眸光一沉,只余下一片冰冷。东郭先生可不是每个人都甘愿当的。
    擒贼先擒王,想罢,缦舞径直袭向韩仲,意欲直接取了他的性命。
    谁想,这韩仲也并非泛泛之辈,迎掌相击,缦舞竟一点儿占不到上风。当然,韩仲也并未得以先手,两人的实力不过刚刚互相匹敌,打个平手容易,真要分出胜负去了对方性命,恐怕不只是棘手这么简单概括得了的。
    缦舞并未因此乱了阵脚,同韩仲又是一番你来我去的交手,她耐心对对方周旋,看着似乎并不急着要攻下对方要害。
    一招一式都只意在与对方纠缠,像是有意要拖延时间似的。
    双方焦灼着过了约莫十数招,你来我往谁都未曾占得先机,然此时缦舞霍而脚下一拌,右肩空门大露,被韩仲抓准时机挑剑刺去。说时迟那时快,缦舞眸光一黯,左腕一转,拈于指尖的三枚梅花镖尽数飞出,分别刺入韩仲右臂有胸和右股之中。
    鉴于对方的身份,缦舞下手时还是留了几分情面的,三枚飞镖全都避开要害,稳稳当当没入骨肉,叫他不能够继续支持下去。
    缦舞所为,其实不过只是希望对方撤退罢了。至于两国纷争,不是她一个平凡百姓能够干预得了的。
    只是,缦舞有心放他一马,轻寒却不是做事手下留情之人。
    看准韩仲负伤之际,轻寒二话不说,腕转剑花,直往韩仲眉心刺去,缦舞听得身后动静,自知不能阻拦轻寒的缦舞,识相地闪到一边。
    眼看着韩仲因受伤而难以闪躲,而轻寒的剑光闪烁,迅速逼近韩仲。屋檐上骤然落下一道身影,快如疾风,在轻寒的剑刺进韩仲前一刻,义无反顾地挡在了他身前。
    只听得骨肉撕裂之声,伴着鲜血喷洒,就连韩仲都不禁傻了眼。
    轻寒微楞顷刻,随即将剑拔出,一具青衣身影恍若翩然蝴蝶,无力地缓缓倒了下来。沉闷的落地声之后,是韩仲惊愕的低吼:“燕——青——”这一刻,仿佛连同时光也都减慢了脚步,周遭的声响都已不再能够听见,一片寂静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呼喊燕青名字的声音。空空荡荡。
    缦舞认了出来,此人正是那一日在南溟城客栈时,与安思远碰头的小僮燕青。从来没想过,一名贴身小僮,竟也能护主到不惜豁出性命。即便是敌非友,缦舞心里也不由地暗暗佩服起此人的忠心来。
    韩仲终究是逃脱了,带着燕青咽气之前最后一句“主子快走”,在余下不多的侍卫的保护下成功脱身。
    一霎,修业寺再度恢复安静,只有地上几具鲜血淋漓的尸体诉说着曾经发生过的杀戮。
    燕青躺在地上已然没了气息,唯有一双眼仍旧直愣愣向着方才韩仲离开的方向,不曾离开,不曾闭上。
    只是看了这么一眼,缦舞尤是不忍,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去伸手拂过他的一双眼眸,替他合了起来。然而,她的动作却在她望见燕青耳垂的那一刹那停滞了下来。
    缦舞的心里忽而五味杂陈。对于韩仲也好,对于燕青也罢,她都不甚了解,但,要一个女子扮作男装一路跟在韩仲身边,生死悬于一线之际还能舍命相救,这其中的情感,她不敢说自己有多清楚,却也能够猜到一两分了罢。
    悟心看着满地尸首,血迹斑驳,无奈地摇了摇头,“阿弥陀佛。”
    清凉亦同悟心一样,略显伤感地阖上眼眸,淡淡吐了一句:“阿弥陀佛。”
    世上万般罪孽,唯有杀戮最难超脱,所谓修行,终究没能修得善心。
    悟心告知众人,倘若他猜得不错,韩仲必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无论明也好,暗也好,这修业寺已然不再是个安全的栖身之所。
    说到了这里的时候,悟心投向远方天际的眼神霍然飘忽起来,不仅仅是这修业寺,怕是连同整个天元朝的江山,都要面临一场随时可能袭来的风波了吧。
    忽然想起了先前韩仲说过的话,缦舞好似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开口,提出一个大胆构想:“世人皆知,当今皇上不理朝纲,终日流连温柔乡,早已被美色蒙蔽双眼,悟心大师既然本为皇室中人,又是当朝皇上的兄长,何不所幸取而代之,相信以悟心大师的仁心义胆,必能重振天元往日雄威。”
    听似大逆不道的话,落在悟心心上却未有掀起波澜。这丫头,竟和他自己所想所差无机。
    而面上,悟心并未对缦舞此番言论表明态度。
    “时机未到。”他淡淡吐露这么几个字。分明早早便想着看破红尘不再搭理世俗恩怨,没想到,到头来终究还是要回到这红尘凡世之中去的么。
    有一种人,在红尘中翻转多时还是会回到他自己的天地中;有一种人,即使把他放逐到天涯海角他也一样会回到红尘中来。
    悟心恐怕就是后者。
    虽说眼下还不是江山易主的最恰当时机,可悟心仍是表示,他打算回宫一趟,坐视不理袖手旁观已然是不可能的了。
    “师叔可是想要进宫劝服皇上,回心转意重理朝政?”清凉这话听上去像是问话,话语中的肯定之意却是显露无疑。
    悟心点了点头,“不错,无论如何老衲也是皇上的皇兄,兴许他能够听得进几句我的劝说。”
    清凉一脸了悟,决意与之同行,一并进宫劝说皇上。同时,悟心势单力薄,他也是希望能够在一旁做个帮手。
    面对清凉的执着,悟心自然没有再拒绝的道理,默然应允。
    缦舞一时没能忍住,脱口问道:“那假若两位大师劝说不成,可打算如何呢?”
    悟心洒脱地扬声大笑,“尽人事,听天命。”
    尽人事,听天命。
    众人心知肚明,倘若没能成功,结果只有两种,或死,或……易主。
    修业寺的和尚们都被清凉遣散,往日气派宏伟的寺里,如今人去楼空,直教人平添几分惆怅。
    四人在修业寺门口,互相道别,就此各奔东西。目送悟心与清凉先行离开,两个年迈却并沧桑的背影缓缓消失在视线之中,前往遥远帝都。
    再相遇,亦不知何年何月。
    “舞儿。”轻寒突如其来的一声低唤,吸引了缦舞全部的注意力,她回过头来,与他四目相对,“与我一同回凌烟山庄,可好?”
    缦舞默了默,落寞地将头转向另一侧,并不言语。
    轻寒俊美微蹩,“怎么了?”
    凌烟山庄,分明是自己魂牵梦萦,做梦都希望能够重新回去生活之地,如今轻寒果真这样开口了,她却产生了几分不安恐慌。
    “不是我不愿回山庄去。”缦舞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解释道,“只是,我累了。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这么多坎坷曲折,我们终究是没能在一起,是否天意如此,我俩并无缘分吧。”
    多少次的擦肩而过,多少次因误会而分离,如今,缦舞疲累了,她不能想象继续这样无止境的相互猜疑,即便回了凌烟山庄又能如何?说到底,不过是反反复复重复着与以往相同的轨迹罢了。
    他们……是否再也回不到最初的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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