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烟乱

55 □□难了心事难安


    郎情妾意被硬生生打断,轻寒的面上拂过一层怒意,缦舞见他如此,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后头的事情估计是想继续也未必能够办的下去了。
    索性穿好了衣衫推门出去一探究竟。
    方推开门,只见院子里头对峙的两人正是城七和嬿婉。显然,方才的嘈杂喧闹就是这两人引起的。
    轻寒同缦舞出去的那一刻,恰巧赶上精彩一幕,城七双膝跪地,随身长刀置于身前,面色阴冷痛苦,对着嬿婉恳求道:“师妹,就请你一刀结果了我吧!”
    反观嬿婉,哭得梨花带雨,伤心欲绝的模样直教人肝肠寸断。早已泣不成声的她已然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作何吵吵嚷嚷,发生了什么事?”轻寒对眼前的场景并不感到惊愕,理智地打断了他们之间为人不能理解的对话。
    望见轻寒,城七明显背脊一僵,犹豫了一阵尤是偏过头去不知该从何作答。就连嬿婉也是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紧咬着下唇,任凭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拼命掉落下来。
    轻寒环视四周,山庄里人并不多,但难免惹人围观,于是面色一沉,淡淡说了句:“你们跟我进屋来说。”随即转身回到房里,在桌边坐下。
    师父都开了口,做徒弟的总不能违抗师命,二人只得讪讪跟随着一同进了房。缦舞合上房门,取了条帕子递到嬿婉手边,将她拉到榻上坐了下来。
    挨着嬿婉坐下后,缦舞轻声问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儿,师姐你怎么哭得这样伤心?”
    嬿婉抬起头看了眼城七,谁想他目光闪躲,可以避开了她的视线。这叫她哭得更为伤心,一句话都说不上来,简直泣不成声。
    见素来谈笑风生办事利落的师姐头一回哭成这般模样,缦舞的心里也是狠狠一拧,想安慰,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望了望轻寒,给他使了个眼色。
    轻寒朝她略一点头,抿了口茶清清嗓子,“城七,你说吧,发生了什么事。看你师妹哭得这么厉害,究竟是何缘由。”声音沉缓有力,虽听不出多大波澜,倒也威仪十足。
    话语里头的压迫感,让城七哆嗦了一下,自知此事再不能隐瞒,只得将实情娓娓道来。
    “昨夜里我喝了酒,想是喝过了头,于是……于是……和师妹……”
    “于是你就醉酒乱性了?”受不住城七这般扭捏,缦舞先一步抢白。
    城七背脊一僵,艰难地咬了咬牙,回答道:“是。”
    缦舞没料到自己果真说中,也是惊诧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在她心目中,自己这城七师兄一贯是沉稳冷漠,莫说男欢女爱说几句谈笑话儿,平日里见到漂亮姑娘更是连正眼都不会瞧上一眼,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而另一方居然还是嬿婉,实在叫人觉得匪夷所思。
    没等轻寒说话,城七又坚决地表示:“徒儿自知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只求能够死在师妹刀下,还请师父不要阻拦。”
    说来说去,他就是要以死谢罪,而嬿婉似乎对他此举又不甚满意。
    缦舞重重叹了口气,望着一副视死如归样子的城七,忍不住建议道:“其实不必弄得这么要死要活吧,挑个黄道吉日,你二人择日成亲,岂不皆大欢喜?”在她看来,自己这对师兄师姐相处了这么久,多多少少总有情意吧?若是能够同她与轻寒一样凑成一双,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可惜,她想得太过简单。
    对于缦舞的建议城七只是沉默,明眼人都能从他脸上的表情看出他不甘愿的态度。
    成亲这档子事儿,需得情投意合才好,这么抓来凑活,本就不是个合适的办法。
    缦舞只觉得身边人儿的抽泣声又大了几分,回过头去看她,只见她方方止住了的泪珠又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看来,这才真叫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在心里暗自悲叹一声,自己这师姐如今的模样,真真和当初的自己有几分相像,为情所困为情所伤。
    难怪了,即使城七是酒后不能自控,她嬿婉总该是清醒的。如今想来,怕是她半推半就最后也甘愿委身于他了吧。而谁又能够料想,一个让她甘愿献身的男人,到头来却宁愿一死也不要娶她为妻。
    可悲之余甚而有些可笑。
    大约是还嫌这样给嬿婉的打击不够大,城七又不合时宜地补充了一句:“我对师妹只有兄妹之情,绝无非分之想,如今一失足成千古恨,但求死在师妹刀下,让师妹泄愤了之。”
    这样的回应显然是火上浇油,本来已经伤心欲绝的嬿婉此时被这番话激得恼羞成怒,从床头取下剑来,忿忿地直刺向城七。
    谁想,城七不躲不闪,只是认命似的闭上双眼,等着长剑刺穿他的胸膛。
    然事与愿违,他等了半天都不见有什么动静,半晌,只听“哐当”一声,他睁开眼来,只见长剑掉落在地上,而嬿婉则是再度哭成了泪人儿。
    她下不去手,分明应当杀了这个薄情寡义的男子为自己出口气,但剑抵心口仅仅一寸,她终究是不能放下自己对他的往日旧情,这一剑,她刺不下去。
    嬿婉终是不能压抑自己的情感,掩面飞奔了出去。缦舞正寻思着追出去,却被轻寒拦了下来。
    “放心吧,依她的性子不会做出想不开的事情的。”他的徒儿他最了解,同时,所谓恩怨情仇,不是他们当事人,压根儿插不了手。
    缦舞心里头着急,只能将满腔怨气发泄在城七的身上,她一个箭步站到城七跟前,大声斥责他道:“我素来敬重师兄是个铁血真汉子,没想到今日得见,才知道原来你是个这么没有担当的人!”
    城七默不作声地任凭缦舞责骂,这种态度更叫缦舞气不打一处来,“对一女子而言名节大过天,如今你毁人清白,却又不愿与师姐成亲不肯担下这份责任,叫师姐她今后怎么做人?”
    她说的诚然不错,可城七自然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然他不能说,他不可能告诉缦舞,他心中所恋慕的对象其实是她。
    倒是轻寒并未厉声呵责城七太多,只是思忖了片刻后,告诉城七说,让他回去自个儿房里闭门思过,好好冷静思考下,在等想明白了想通了之前,不得踏出房门半步。
    而今最重要的并非责罚,事情刚刚发生,两人都处在气血上涌不够冷静的状态,一个人安静思考一下还是相当必要的。
    对于轻寒这个决定,城七岂敢说个“不”字,黑着张脸便悻然退了出去。
    一时,屋子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缦舞正在心里给嬿婉打抱不平,陡然听见轻寒说了句不搭调的话,“舞儿,当初你为我解毒,可曾后悔或是不甘过委身与我?”
    她怔了怔,没料到轻寒怎会问这个问题,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他二人也已然成了亲,他却还是放不下这件事么?或者说,是今日城七嬿婉的事情,叫他回忆起了这段过往。
    缦舞摇了摇头,淡淡一笑,“自然没有。”声音清浅空灵,轻寒飘飘然恍若坠入梦境。
    他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轻抚她如墨般的乌发,唇角止不住露出笑意来,能够得此佳人,今生夫复何求。
    一连三日城七都未曾踏出过房门半步,老老实实闭门思过,每日只消下人将饭食放在门口,他也不见任何人。果真是做到了一个人安安静静心无旁骛地思考反省。
    而另外一边,嬿婉也同样的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足不出户。每日连个动静都没有,着实害人担心。
    缦舞实在是忧心嬿婉,她一个人待在房里三日了,可别想不通钻牛角尖儿才好。
    于是,她终是忍不住敲开了嬿婉的房门。
    “师姐。”她推门进去的时候,嬿婉正坐在桌边发愣,听见了她的轻唤才回过神儿来。
    短短三日不见,嬿婉的面容明显憔悴不少,往日的精神气儿都已然不复可见。缦舞走上前去,忧心忡忡地说道:“师姐,你清减了。”
    嬿婉只是微微一笑,嘴角边漾起的不是笑容应有的欢愉,而是一抹苦涩。她摇了摇头,道:“让师妹挂心了。”说罢,她的神色再度黯淡下去,面上灰蒙蒙一片,眉间亦是愁云不展。
    缦舞将凳子往靠近嬿婉坐着的地方又挪了挪,挨着她更近了些。她执起嬿婉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她道:“师姐,你不要再难过了。大家都看得出来,你对师兄有情有义,相信师兄自己也会想明白的。等他想通了,自然会知道你的好,到时候定然会让师父为你俩主持婚事。你现在这样每日茶不思饭不想的,到头来只会弄垮你自己的身子。你说是不是?”
    这些日子以来,送去嬿婉房里的饭菜她总是没吃几口便又退了回来,有时甚至原封不动。好端端的姑娘,这样消瘦下去可如何得了。
    缦舞此番来到嬿婉房里还特意准备了一大碗杏仁粥,“师姐,这几****吃得委实是有些少了,想给你补补,但要是突然大鱼大肉恐怕伤了脾胃,这杏仁粥我还添了些许暖胃养生的草药,你赶紧趁热喝了,可别辜负我这个师妹的一片美意啊。”
    说着,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嬿婉拿她没辙,也不多推辞,捧着碗三口并作两口便将杏仁粥吃了个干干净净。
    缦舞看在眼里,乐在心里。所幸吃了些下去,身子总不至于会垮了,她也能安心不少。
    “师姐,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头一定还很难受,当初我以为师父对我无意时也是这般感觉。可是你看,现如今我们不是一样好好的么。”缦舞伸手搭上嬿婉肩头,轻轻拍了两下,“你也要相信,你对师兄的好,终有一日可以感动他,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没有谁是铁石心肠。”
    她与城七,同缦舞与轻寒哪里可以同日而语。嬿婉的心愈发沉了下去,可她总不能直截了当开口告诉缦舞,说其实师兄喜欢的人其实是她。她说不出口。
    郁结在心,嬿婉只能回报以一枚苦涩无奈的浅笑。
    “我有些累了,想一个人静静。”
    缦舞愣了愣,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嬿婉偏过头去不再看她。她清楚再多说也是无益,之后还得嬿婉自己想通才行。于是她也不再多做纠缠,兀自退了出去。
    门扉方合上,屋内的屏风后头忽然闪出一道人影,妖娆妩媚的身段煞是迷人,可视线在往上,只会让人惊讶——此人不正是琼华宫宫主,凤瑶。
    凤瑶望着门口缦舞离开的方向,话却是明摆着对着嬿婉说的:“别忘了我方才说的事儿,切不可失手。”
    嬿婉也不看她,目光略有些散漫,轻声允了句:“知道了。”
    直到第五日,嬿婉的房门终于被推开,她径自踏出房门,连续几日的折腾让她的身姿看上去有些单薄,仿佛风一吹便能吹跑了似的。
    缦舞倒是挺高兴,毕竟师姐终于愿意出来,这也便是证明她应当是想通了。
    嬿婉对轻寒和缦舞说,城七是否愿意娶她为妻,如今对她而言已然不再重要了,江湖中人嘛,摸爬滚打这么些年,什么样的儿女情长不能看开呢。更何况她出身烟花之地,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说这番话时,她的脸上写着泰然,仿若这几日的静思果真有效,让她恍然间脱胎换骨,像是重新拾起了生存的期望一样。
    轻寒对她的态度一番赞叹,顺带数落了城七一把,说他还没自己的师妹来得有出息。
    唯有缦舞,对眼前的场景觉着不太适应,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劲,却又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
    “这几日为了自己和师兄的事情,劳烦师父和师妹忧心了。”嬿婉将轻寒与缦舞引入前厅,在那里,她早已备妥了一桌子饭席,“今日我亲自下厨,算是聊表心意吧。”
    轻寒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同时拉了缦舞坐在她身旁,扫了眼满桌丰盛菜肴,忍不住赞叹道:“没想到婉儿竟也背着为师偷学了这么一手好手艺,怎么早不见你拿出来犒劳咱们。”
    嬿婉面上一热,不禁露出了羞赧的模样。
    缦舞也由衷赞叹了一把嬿婉的厨艺,还没吃呢,这香味儿已经足够把人给喂饱了。
    “就知道取笑我。”嬿婉一面说着一面亲自斟满了酒杯,一手一个,往身边缦舞手上递了过去。
    “这哪里是在取笑,我说的可都是真话。”缦舞咯咯笑了起来,“其实早在十一岁那年,师姐亲自下厨房给我偷偷弄宵夜吃的时候,我就知道师姐以后的厨艺必然了不得。”
    十一岁那年。
    嬿婉伸出去的手明显抖了抖,几滴酒水洒在了她的手背上。她恍惚间回想起了过往岁月,年华变迁之间,曾经的点点滴滴却如同深刻烙印,印在心上难以忘却。
    缦舞正要结果酒杯,却见嬿婉忽然收了回去,正要问怎么回事儿,她却将另一只手上,本留给自己的那杯酒递了过去。
    “这杯都被我给洒出好些来了,给你这杯吧。”嬿婉似乎有些局促不安。
    缦舞倒是并未放在心上,举起杯来一饮而尽,而后又洋洋洒洒将过去年少时光的旧账一本本统统翻了出来,或喜或悲,一件件事情随着她的诉说全部都跃然眼前,仿佛这一切就发生在昨日,历历在目。
    轻寒和嬿婉只是静静听着,面色各异。
    流水匆匆,带不走繁花似锦。
    嬿婉忽然觉得自己简直是天底下最最愚蠢之人,除了那卑微的爱情,是否她就真的一无所有了呢?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仰头间,半杯薄酒一口下肚,划过咽喉的时候残留下些许辛烈。
    从门外霍然闯入一人,逆光之下,走近了才看清,竟是城七。
    “师父。”他先是往嬿婉那儿看了一眼,沉了口气,转而对向轻寒,“师父,经过这几日的沉思,徒儿想通了。”
    “哦?”轻寒像是早已意料到了,微微挑眉,不紧不慢地喝了口酒,问道,“那你说说,想通了什么。”
    城七面色不改,一如往日的严肃正色,坚定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既然如今事情发生了,我便不能再这么逃避下去。”
    一面说着,他一面走到嬿婉跟前,一字一顿地对她说道:“师妹,我要娶你为妻。”
    周遭一片静默。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嬿婉身上,等着只要她点头,轻寒和缦舞便会立刻安排他们两人的婚事。
    连城七也是一脸期待地望着嬿婉。他终于想明白了,有些人只能是过去,不属于他的追求一生也未必能够获得,有些人则是属于当下和将来,他只需伸出手去牢牢抓住,定能够幸福安乐。
    “你为何……到了现在才愿意对我说这话呢……”嬿婉的模样像是愉悦同悲戚参半,眼眶里氤氲的湿气让她不得不仰了仰头,试图让泪水不会流下了。
    城七如今已是意念坚决,果断地说道:“如今也不晚,只要你愿意,我们立刻就能够拜堂成亲!”
    嬿婉摇了摇头。此时她的视线已变得有些模糊。
    她艰难地张了张口,“太迟了。”
    一切都已经太晚,说完这话之后,她的嘴角应声溢出鲜血,缓缓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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