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渡寒潭

第35章


    舒彬盯着他,问:“你和这件事没有一点儿关系,干吗这么热心?”
    青杉笑得苍凉,“因为我知道想一个人有多么苦。”
12 
    离开病房,路过一楼的急救室,青杉猛然听见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哭声来自一个女子,身边站着二老和医生,想必她刚从医生处得知亲人的噩耗,忍不住失声痛哭。青杉被她的悲切感染,不由得驻足。看二老对她的态度,她是他们的儿媳。医生回天乏术,人死黄泉难扶起,只剩这女人无可奈何地苦苦挣扎,凄厉地喊着亲人的名字,要他回来。这份难舍的无助令人心神俱震,甚至让二老在极端伤心中看着,觉得比儿子的死更催人泪下,反过来去搀扶她。
    青杉一阵恍惚,女人的脸在他视野中忽然变成小荷,又变成素弦,他机灵一下打个冷战,为舒彬的手术担心起来。人死便死了,最难的是活着的人,时时感受着失去挚爱的痛苦,其情状简直惨不忍睹。
    值此时他的手机响起,他连忙走到安静处接听。来电话的是郁明,通知他他要结婚了,,婚礼定在三个月后。“知道你忙,有档期限制,所以提前三个月告诉你,你可一定要来啊。我给你充足的时间准备礼物。”郁明哈哈笑。
    咦,地球还在转。有人痛苦失意,有人春风得意。一边呼天抢地,一边欢天喜地。
    都是同时进行的。
    青杉感慨,不禁失笑。
    结束通话,有人从身后拍他,同时欢快地叫:“杉哥,傻笑什么呢?”
    他不用看也知道是小荷,看她的样子就知道结果。“回来啦?”
    “嗯。马到成功!”小荷得意洋洋,仿佛这是她的功劳。“我看着那个人签字的。医生说下周就做手术。我已经告诉了舒彬,还有他的父母,还有我爸我妈,你爸你妈,舒彬的爷爷、奶奶、姑姑、舅舅、同学、朋友……大家都说手术一定能成功!杉哥,杉哥,你听见了吗?”她摇着他的手臂。
    “听见啦,听见啦。你小点儿声,这是医院。”青杉点点她的鼻子,“这下美了?乐了?放心了?”小荷连连点头。“接下来更要好好照顾他,为手术做准备。”
    “哎呀,我知道。你这句话我今天听了不下一百遍了,每个人都这么说,就好像我不知道似的。杉哥,你替我好好谢谢饶素弦。”
    “嗬,现在不把人家当假想敌了?放心,我一定帮你转达。对了,你们怎么去了这么久?”
    “路远啊。再说也不是很久。她在里面就待了半个小时就出来了。”
    青杉觉得奇怪,“你没进去?”
    “那个人只见她。”
    青杉脑子里“轰”的一下,刹那间,他知道那个人是谁了!他紧紧抓着小荷,问:“小荷,快告诉我,素弦见了罪犯之后对你说了什么?她出来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小荷被他的态度突变吓了一跳,说:“她呀,什么都没说。她进门之前脸色发白,出来的时候还那样。我倒是问她了,我问她都谈什么了,可她没理我这碴儿。”
    “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就去办各种手续,又和医生商量手术的事,又打电话通知相关的人,一直忙到现在。”
    “我不是问你,我是问她!”
    “还说呢,她出来之后我就去看那个人签字。等我出来她已经走了,我是自己打车回来的。那边打车可费劲了……杉哥,你去哪儿?”
    真该死!他把油门踩到底,发动机轰鸣。他只顾打听往事,之后又为如何说服舒彬而全神贯注,完全忘了质疑那个罪犯!那个姓齐的一定就是伤害素弦的案犯之一!所以素弦听到他的姓氏脸色大变,所以吕秀寒阻拦他们见面,所以素弦不让小荷把经过告诉舒彬。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素弦决定去见这个人,需要多大的勇气!是什么让她有惊人的勇敢?那样柔弱的一个人,怎么当得起这种沉重?
    想象她当时的心情,他的心开始绞痛。
    赶到家中,徐大姐正在摆餐桌。他一见面就问:“素弦呢?”
    “她和吕小姐一起走了,说是明天送完飞机才回来。”
    青杉想向她询问素弦的状况,想想又作罢,跑上楼梯。徐大姐忙说:“该吃饭了。”
    “过一会儿再吃!”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书房,关起门,一圈一圈踱步,直到想通了所有的事情,包括关于刑期的问题——虽然没有获判死刑,但是这些罪犯现在都在服刑期间,怎么会有人又被改判死刑了呢?通过上网查询法律和案例,他明白这不是不可能的。那家伙要么就是在服刑时又犯罪了,要么就是大概以前还犯有其他罪行,直到近期才被发现,因此被判死刑。现在他只剩一个问题:如此邪恶而危险的一个人,为什么坚持要见素弦?是忏悔还是好奇?他会对素弦说什么呢?
    “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素弦淡淡地回答吕秀寒。这是事实。整整半个小时,他坐在她的对面,不动,不说话,用他贪婪而令人憎恶的眼睛把她从头到脚细细看了无数遍,一分一寸都不放过。那一刻,素弦感觉她受到的侮辱比七年前更甚,她每一寸皮肤都刀割般疼痛。但这一切她永远也不会对别人说。为了舒彬,她受的苦永远不需要别人知道,更不需要别人同情。只要能救舒彬,一切都值得。
    吕秀寒说:“不说就不说,过去的事就过去吧,就当被疯狗咬了一口。”
    “狗咬得可没有这么疼。”素弦声音极轻。吕秀寒心疼地抚着她的背。素弦抬起头,挺直了腰,从容地回视吕秀寒同情的目光,声音不高,说:“现在他要死了,而我还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
    送走表姐,素弦回到别墅。彻夜长谈让她困倦,可倾吐心事的人走了,她心中空落落的。她最怕这样的时刻,每当这时,所有她想忘记的事都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中。昨天监狱的一幕又固执地冒出来,她的皮肤开始疼痛。咬紧牙,她试图将那种腌臜从脑海中清除出去。她左顾右盼,留意周围的一切,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她把钥匙插进门锁,正要转动,门从里面打开了,眼前站着的正是青杉。正是初夏,他穿一件浅蓝色T恤,肩很宽,到腰部细下来,呈好看的V字型曲线,下身是白色休闲长裤和运动鞋,头发还有些潮湿,显然刚刚沐浴完毕,整个人清新逼人,干净爽利。不过是一天没见,但这是多么不寻常的24小时啊,发生了那么多跌宕起伏的事,让她感觉像过了很多年,尤其是这一天中发生的几乎都是让她为难至极的事,因此看见青杉,她忽然觉得格外亲切,且有一种心酸,像个迷路又挨饿受冻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家门,踏实的同时变得无限软弱,满腔的委屈都勾了起来,恨不得拉着他大哭一场,让他安慰一番。
    “快,还有半小时,九点半我要到录音棚录音。”青杉边说边跑上楼梯。
    一句话让素弦的眼泪半途而废。啊,工作!
    “另外,中午12点我约了周导演吃饭,顺便谈谈第三部《姬晓风》的事儿。后天就要开拍了,要提前把行李收拾好。”
    素弦赶紧把委屈和软弱放在一边,跟着他上楼,记下他说的话和要做的事,口中应着“好的”。她准备着录音要带的东西,收拾他书桌上乱糟糟的一堆谱子和歌词,告诉徐大姐中午不用准备他们的饭,又从柜子里拿出菊花茶和冰糖,预备在录音过程中沏给青杉喝,忙得额上泌出细细的汗珠。对了,这才是生活。完全不顺水推舟,总是出其不意。工作,只要有工作,她所有的空闲都将被填补。伤春悲秋想往事,她哪有时间?
    收拾妥当,她和他来到门前。他停下脚步,打量她,白色衬衫,灰色外套,灰色运动裤。“你就这样出门?不行!换上你最漂亮的衣服。”
    素弦望着他,不动。
    “快呀,再给你十分钟,好好选,穿你最漂亮的衣服。”
    素弦默默照做,过一会儿,换一身粉蓝色运动衣下楼。青杉摇头,“不是这种风格。裙子,穿上你的裙子,然后下来。”
    素弦宛转蛾眉,顺从地回去换。她只有一条粉紫色白网格裙子,配白色针织上衣,上衣的领口和袖口绣着蓝色碎花。这一套是她咬着牙买的,作为大明星的助理,免不了出席隆重的场合,虽然她不是焦点,没人看她,但总不能失礼,让青杉尴尬。
    青杉终于点点头。下午,他开车来到医院,在停车场停好车,他递给她一把梳子,把后视镜掰向她的方向,微笑说:“来吧,让舒彬见到最美的你!”
    素弦睁大眼睛望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青杉的笑容充满鼓励,温柔地说:“他在等你。”
    素弦凝视他,眼睛不敢眨动,好一会儿,才看向他手中的梳子,慢慢接过来,突然把它紧紧按在胸前,别转过头,长发拂下来,挡住她的脸,只见她肩头微动。青杉完全能体会到她此刻的心境,亦觉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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