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渡寒潭

第55章


李嘉和他说了几十句话,他始终不吭声。李嘉纳闷地走到他旁边,刚要推他,忽然看见一滴水从他的指缝中滴下来,接着,又是一滴。李嘉大吃一惊,急忙问:“青杉,出什么事了?到底怎么了?”青杉依旧不说话,手掌中传出他的啜泣声,像自幽远的地下传来,听得人心惊胆颤。
    李嘉手足无措,问又问不出来,他狠狠一跺脚,大声说:“我问素弦!”
    听到“素弦”这两个字,青杉浑身一震,闪电般抓住李嘉,喝道:“不行!”
    李嘉看见他泪流满面,直咬牙,“不让我问她,那你倒是告诉我啊,祖宗!”
    青杉从口袋出掏出一张纸,扔给他,又捂住了脸。
    那是一家德国医院的诊断证明。李嘉一看,失声惊叫:“艾滋病!”
    青杉抓紧自己的头发,身体像是承受不住悲痛,前后微微摇晃。
    李嘉抓住他使劲摇,大吼:“到底怎么回事?说话呀你!”
    青杉抓过一张纸巾,抹了把脸,吸口气,嗓子沙哑,说:“那天,绮丽的助理要我去她家,我到了那里,绮丽把自己反锁在浴室要自杀,已经割破了手腕,我去阻止她,在抢刀的时候被划破了手指。”
    李嘉颤声问:“绮丽得了艾滋病?”
    青杉点点头。
    “刀上有她的血?”
    青杉抱住头。
    “你管她干什么?她自作自受,让她去死好了!你怎么办?你怎么办?!我早就说过,你早晚毁在那个女人手上!”李嘉火冒三丈,狠狠踹了一脚茶几。
    青杉紧咬牙齿,牙缝流出血丝。
    “绮丽呢?别告诉我她和你一起来了!见到她,我非杀了她不可!”
    “她已经死了。就在我离开家的第三天,听说她还是自杀了。那天她看见我的手破了,她给我跪下了,跟我说,她对不起我。”
    “有什么用?有什么用?有什么用?”李嘉每说一句就踹一下茶几,茶杯掉到地上,摔个粉碎。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啊?”李嘉大喊。
    青杉表情惨烈,嘴角不由自主地扯开,面容因痛苦而变形。得知诊断结果后,他无数次问过这句。为什么偏偏是他?他只是去帮助她,命运却要和他开这天大的玩笑!难道善良是一种错误吗?难道人就应该活在自己的圈子里,筑起铜墙铁壁,时刻保护自己,这样就安全了?不。至少他无法这样活着。他渴望做一个让人快乐的人,做一个被需要的人。
    他不怕死,但要值得。让他难以忍受的是带给亲人的伤害,他的父母若是知道,定会悲痛欲绝,恨不能以身相替。还有,素弦。只要闭上眼,他满脑子都是她的笑脸,痛彻心肺。他甩甩头,不敢想她。一想到她,他就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是谁曾经询问:相思已经让人刻骨铭心,不敢相思又是种什么滋味?
    如果绮丽的事情早一天发生,他或许不会像现在这样难过。可是命运没有这样安排。它让他尝到了巨大的幸福,而且这幸福近在咫尺,唾手可得。就在他怀着感恩的心情和无限期盼准备迎接美好的明天时,他却被抛向了无边的黑暗,永无光明之日!他的快乐刚刚开始已然夭折。他宁愿面对的是最残酷的魔鬼和大祭司,至少他还有抗争的机会,就算粉身碎骨,他决不放手!然而如今,他连反抗都不知道要从何做起。
    “对一个人最大的爱,是让她幸福。如果这幸福的代价是要你离开,也请你接受它。”这是他自己的话,他不会忘记。
    “我的前半生平淡无奇,现在要起波澜了。”青杉苦笑,仰天长叹,“李嘉,请你帮我一个忙。”
    李嘉背对着墙生气,不搭理他。
    青杉沉重叹息,走过去,拍着他的肩,才发现他正无声哭泣,脸庞扭曲得可怕。青杉顿觉一股热血涌到胸口,眼眶湿润了。两个人紧紧拥抱,互相用力拍着对方的背。
第四卷
20 
    青杉走后,素弦管理他所有的事务,包括歌曲发行、版权交易、录音棚经营、房地产管理等等。郁明说她是女强人。小荷慨叹:“你比我更像学经济的。”
    空闲时,她担任某大学文学社团的顾问,偶尔应邀做诗词赏析讲座。
    “今天我想和大家一起欣赏苏轼的词。众所周知,苏轼是一位文学大家,有许多绝妙好词流传于世。他的《念奴娇?赤壁怀古》、《江城子?悼亡妻》和《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相信大家一定都背得出。但我最喜欢的一首词是他的《卜算子》。‘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古人点评这阙词曾言:缺月,刺明微也。漏断,暗时也。幽人,不得志也。独往来,无助也。惊鸿,贤人不安也。回头,爱君不忘也。无人省,君不察也。……”
    她最开心的事就是与青杉通电话。每当听到他的声音,素弦都感觉心旌摇曳,沉醉不已。他们都不是把思念挂在嘴上的人,一个笑声,一句沉吟,甚至一段静默,他们都能从中感受对方的情绪。
    素弦向他报告国内的各种消息,朋友们的近况,她的工作和生活,给他念她新写的文章。她诉说的时候,他侧耳倾听。
    等她说完了,他告诉她他的生活。他学会了滑雪,参加同学的生日聚会,在学校排练歌剧,下周去参观卢浮宫,下个月计划去意大利。他交了新朋友,格雷特有双美丽的灰蓝色眼睛,汉斯是他最要好的同学,黑泽尔的钢琴弹得棒极了,丽娜会演奏七种乐器,不知怎么,这让他想到了《七种兵器》。……
    她安静地听着,替他幸福。
    他常常说完一件事,问她“你觉得怎么样”,她但笑不语。
    因为时差的关系,青杉并不常给她打电话。开始是每天一次,渐渐地一周两三次,进而一月三四次。他的功课越来越忙,通话的时间时长时短。
    她在电话里给他念歌迷的信。念了两次,他笑着说:“不如寄给我,我现在时间充裕。”
    她精心准备好所有要告诉他的事,等待下一次通话。在她诉说的过程中,她问他:“你怎么不说话?”
    良久,他说:“你说的事我都不知道,插不上话。”
    素弦蓦地泪盈于睫。她保持正常的语气,问他:“那边的月色好吗?”
    “月色?现在我这里是白天。”
    啊,对,她一时忘了。
    贝贝巧巧要结婚了。她通过素弦与青杉取得联系,希望他能参加她的婚礼。青杉悄悄对素弦说,他的导师正打算重点培养他,他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婚礼当天,他的人没到,一对远渡重洋的瑞士名表替他到场。
    素弦喜欢听他讲关于他的事,虽然那些离她遥远,可是因为与他有关,她都感兴趣。久不闻她搭话,青杉会终止正在说的话题,柔声问:“你想不想听我唱歌?”
    起初她有些担心。如果他唱的不是中文和英文,她可听不懂。但是还好,他唱的都是他的歌,那些优美隽永的老歌,像《我终于失去了你》,《说不出的祝福》,还有那首《如果回首还有你》。有时他也会把《笑之殇》中公主的唱段唱给她听,或者一人分饰两角,自己和自己对唱。
    半年后,素弦接到了李嘉的电话。他吞吞吐吐,支支吾吾,一番寒暄过后,他说:“半年了,只看见青杉,可一直没见你的影子。”
    “他不能带着我一起去留学啊。”素弦笑。
    “那你可以抽空来看他。录音棚的工作有那么忙吗,让你一点儿空闲都没有?”
    “我怕影响他学习。再说,有你照顾他,我很放心。”
    “虽然近,可是毕竟不是一个国家,他……他不可能总和我见面。”
    素弦温和地问:“李嘉,是不是青杉让你和我说的?”
    李嘉语气奇异,说:“他才不会呢。”
    “是啊,听说他学业很重。我也提过想去看他,他怕没时间照顾我,冷落了我,没让我去。反正他总会回来的。”
    李嘉沉默片刻,说:“他在德国买了房子,你知道吗?”
    “德国?在你附近吗?”
    “有空多来看看他。”李嘉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素弦握着话筒发呆,隐隐觉得不安。
    一个月后,她来到德国,接机的是李嘉。他见到她,第一句话就是“你可来了”。如释重负的样子。第二句话就是“他前天来到德国,可能来这里度假,现在还在这儿,我带你去见他。”
    素弦笑着说:“我在探亲的单子上面写得可是你,你不打算先让我参观一下你的小窝吗?”
    李嘉干笑两声,说:“我那儿你随时可以去看,可青杉随时可能走,晚了在这里你就见不到他了。”
    素弦含笑,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李嘉为什么这么紧张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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