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渡寒潭

第56章


    汽车驶进一条安静的街道,两边都是住宅。远远地,他们看见青杉正在一栋灰蓝色屋顶的房子前擦车。素弦的心狂跳了一下,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手心里都是汗。他一点儿都没变。漆黑的头发如黑色的羽毛,修长挺拔的身姿正如他的名字,举止潇洒自如,气质清新淡泊。
    车在他身边停下,他的笑容如阳光般灿烂,和李嘉打过招呼,他看见了她,很明显地一愣,笑容有片刻收敛,然后又扬起,紧接着,他目光锐利地盯了李嘉一眼。李嘉尚未觉察,素弦先是一惊。
    素弦和李嘉下车,李嘉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素弦说要来看我。我想指给她看你的房子,没想到你在这里。”
    青杉笑了笑,说:“真巧。来,进屋吧。”
    他的亲切和熟稔让素弦意外。是该亲切,是该熟稔,可是这种亲切和熟稔的感觉不对!
    两个人还来不及答话,一个声音从屋里传出来:“青杉,水凉不凉?用不用我帮忙?”一个女人从屋里走出来,身穿家常的便装,头发很随意地用一个大发夹夹在头上,两只手举在胸前,新涂的珍珠光泽的指甲油还没有干。李嘉和素弦的脚步同时停止。
    青杉迎上去,轻轻嗔怪:“天气凉,你穿这么少就出来,冻着了怎么办?快去加件衣服。我这里不用帮忙。哦,对了,你看谁来了?”
    那女子眼睛往这边一转,欣喜地说:“李嘉,素弦?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李嘉紧张地看向素弦。素弦用精灵般的双眸瞥了他一眼,李嘉的心差点儿从胸腔里撞出来。
    她微笑,淡淡地说:“刚刚到。黄静,你穿得少,快进屋吧。”
    黄静热情地说:“他乡遇故交,值得庆贺。快进来,你们一定要留下来吃午饭。青杉,中午你想吃什么?”
    “不了,”素弦抢着说,依然恬静地笑,“我们只是路过,我还要去李嘉的家里看看。”
    黄静失望地说:“吃过饭再去吧,反正李嘉也在这儿。”
    “呃……我……”李嘉迟疑。
    “他们已经约好了,咱们也别强求。”青杉对他们说,“那请你们明天过来,咱们几个好好聚聚。”
    素弦转向他,黑眸如寒夜星辰,清亮动人。“明天我要去看我表姐,不能来了,抱歉。我的行程比较紧,明晚就要回国。我事先不知道你们在德国,否则我会安排好时间,多待些日子。”
    李嘉打个哈哈,说:“以后有的是机会,下次吧,下次一定要聊个痛快。”
    大家都笑着称是。
    每个人都明白,再也没有下次了。
    素弦与他们告别,她向青杉伸出手,两只手相握的刹那,都感觉到对方的手轻颤了一下。
    “你什么时候走?告诉我们,我们去送你。”青杉诚挚地说。
    她不置可否,含笑与黄静告别,然后坐上李嘉的车,向他们挥手。
    车开动了。李嘉结结巴巴地说:“其实我觉得……吃顿饭没什么大不了。我觉得……嗯……刚才青杉有话想和你说。我想,我想,其实通过接触,你会发现黄静这个人还可以,当然,没法儿和你比。我想……”
    素弦静静地说:“李嘉,你别难过。”
    她竟反过来安慰不安的他。
    李嘉想哭。
    “他时常念叨你。”
    她轻声说:“我知道。他是个多情的人,且重情重义。”
    “他一直对我说,感谢我找到你做他的助理。”
    她浏览窗外景色。“你我都很称职。”
    “到现在,果汁类的饮料他只喝枇杷汁。”
    “他习惯了。”
    “买别墅的时候他还说,可惜没有素弦的意见作参考。”
    她嘴角向上弯弯。“并不是有月亮有梨花的地方就有‘梨花院落溶溶月’。”
    李嘉黯然。“他买了碧石居,其实根本没怎么住。”
    “欣赏和同处本就是两回事。”
    “人总是会变的。我们都会变。”
    素弦莞尔,“他一点儿都没变。”
    咬咬牙,李嘉狠下心肠说:“素弦,你们是不一样的人。”
    素弦笑了。“我看出来了。”
    她早就觉察了。
    但是曾几何时,她以为他们一样。
    李嘉觉得憋气,烦得想叫,想砸方向盘,想找个人吵架,可现在他什么都不敢做。他忍不住担忧地观察她。然而素弦开始微笑,并始终保持着这种坦然的微笑,教李嘉看不明白。
    有个人曾经说过:在我眼中,纵然富有四海,真正的财宝只有一件,就是你。而今,已到了底,再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所以有人坦然,而旁人不解。
    他们的车早已不见踪影,青杉还站在原地遥望着,仿佛他的目光能够透过地平线看见她。手上还留有余温,鼻端还残留清香,而他们的世界从此分为两半。
    “你觉不觉得对不起自己?”黄静的目光和他是同一个方向。
    他摇头。
    黄静愤愤地说:“我讨厌这次休假。以后这么残忍的事请你另寻高人!我不是专业演员,刚才我差一点儿就穿帮了!”
    “谢谢你。黄静。”他真诚地说。
    黄静叹口气,换好衣服,拿起他的车钥匙,说:“我替你把车还给出租公司,顺便兜风。”
    “我也该去找房东结算了。没想到一天的租金和一个月的一样多,真黑。”他的语气依旧轻快。
    黄静发动车,忽然叫他:“青杉。”
    青杉停住脚步,回头问:“嗯?”
    黄静顿了顿,说:“青杉,你知道……我一直在等你。我随时都欢迎你。”
    青杉静静地望着她,笑颜从容,说:“我知道。”
    黄静自我解嘲地哈哈一笑,说:“可惜啊,你的目光不肯老老实实落在我身上。再见啦。”她一踩油门,风驰电掣而去。
    到了李嘉的家,素弦随他参观一遍,说:“我有点儿累了,想先休息一下。”
    “当然。”李嘉扫她一眼,怕她尴尬,不敢仔细观察,匆匆调转目光,把她带到书房,说,“我家里最干净的就是这儿。”
    关上房门,素弦放下行李,坐在椅子上发呆,心跳得格外沉重,没有一点儿力气,精心修饰的平静到这时全被木然占据。她还没弄明白究竟是如何失去了青杉,但是这似乎已不重要。她觉得虚弱,两腿发软,坐在椅子上摇摇欲坠,于是躺在床上。她的神经因期盼而兴奋得太久,又因震惊而高度警觉,如今一人独处,放松之后方觉心力交瘁。她是该好好休息了。然而睁大的眼睛不肯听话地闭上,仿佛睁着眼睛能让她解开自己的困惑和迷惘。慢慢地,她强制的麻木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清晰的疼。疼,浑身都在疼,疼得她直冒冷汗,每一寸皮肤,每一个细胞都感受到了伤害。她握紧拳头,指甲深陷进肉里。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中,她听到外面的房门响,李嘉和人低低的对话声,接着是轻微的脚步声,脚步声在书房门口停住。一个人轻声说:“我看看她就走。”
    她全身一震。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她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就是这个声音!无数个日夜,当她孤单寂寞时,她就听着他的声音取暖。
    此刻她面对着墙壁,背对门,赶紧闭上双眼,调匀气息,一动不敢动。
    屋内空气微荡。没有声音。但是她知道门打开又关上了。衣服轻微的悉琐声靠近了,停留在椅子的位置。他坐下了。
    屋内恢复安静。她假装气息平稳,祈祷心跳声无人听见。
    他来干什么?探望她?叙旧?解释?提前告别?还是有特别的话想对她说?为什么只身前来?为什么在得知她正在睡觉后,还要进来看她?他到底要干什么?
    她怕他!她真的怕他!她怕看他的表情,怕听他说的话,怕面对他,怕远离他,有关他的一切,她都怕。与怕同生的是渴望,渴望比怕强烈成百上千倍。她就在怕与渴望中挣扎,不知是否该结束假寐。
    时间过得真慢啊,她想她恐怕撑不到他离去就要崩溃。
    可是——时间过得真快,不管这一天是24小时还是48小时,他终归是要走的,然后,她呢?她想到以后的生活就心烦意乱,干脆不去想。
    也许是改变了心意,也许是怕打扰她,也许是还有别的事,反正,他站了起来。她听见衣服摩擦的声音忽然靠近自己,紧张得心脏狂跳,但是那声音只静止片刻又复响起,渐渐远去。空气再次震荡。她无声地长舒口气,满口苦涩。
    从书房出来,青杉走到大门外,李嘉紧随他出来,关上了门。青杉再也支持不住,一只手撑住墙壁,另一只手捂住胸口,心痛如绞,几乎直不起腰。
    李嘉慌忙扶住他,压低声音焦急地问:“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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