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殇月痕

    回到府上, 我瘫坐在贵妃榻上, 只觉得头疼欲裂, 汐儿和玉珠一左一右走过来, 一个帮我揉捏肩膀, 另一个递上一碗清凉甜润的杏仁豆腐, 配上切成小块的各种水果, 我端过来一口一口吃着, 汐儿道:“怎么这次秋猎出了废太子这么大的事儿, 还有几位阿哥大臣都给圈起来了, 十三福晋还好么?“
    我叹口气, 放下勺子, “茧琳她, 不好也得好, 总要过下去. 对了, 门口拴着的那两匹马是谁的?“
    汐儿帮我取一个软垫子靠着, 继续道:“九爷没去秋猎, 从今儿早上就在府里侯着, 十爷连府上都没回去, 就直接跟咱爷过来了, 现在都在书房呢.“
    我不禁皱了眉, 起身道:“我去看看, 你帮我去厨房关照着多做几个菜吧.“ 说着径直出屋走到书房前, 胤禟极为高兴的声音传出来:“自从废太子的事情传回京中, 到等你们回来这段日子, 人人自危, 就那个直郡王胤褆, 得了皇阿玛的令看守废了的太子, 他就乐坏了, 以为自己有着长子的身份就等着做太子了, 结果皇阿玛今儿个早上一句: 朕前命直郡王允禔善护朕躬，并无欲立允禔为皇太子之意。允禔秉性躁急、愚顽，岂可立为皇太子？可把胤褆给急坏了, 要我看, 以八哥今日在朝臣中的地位, 这太子之位非八哥莫属!“
    丫鬟宝晴端了茶过来, 我顺手接过, 推门进去, 胤礻我看到是我, 继续道:“这回十三给圈起来了, 老四那边也少了帮手, 十四虽然没过来, 可是他那点心事我们比谁都清楚, 他想赢老四的心, 比我们谁都强, 而且, 他要是不能和兆佳茧琳在一起, 怕是一辈子也开心不起来了.“
    我接过话, 冷冷道:“这是要干什么? 研究夺得太子位之后怎么分赃么? 茧琳喜欢谁想跟谁在一起, 这也要你们替她操心不成?“
    胤禟和胤礻我都从没见过我这么冷漠的样子, 齐齐噤声, 胤禩见状, 缓缓道:“璃儿莫要这么说, 他们都是好意, 十四看着满不在乎的样子, 可是他是真心喜欢茧琳, 茧琳是否喜欢十四, 那你是再清楚不过的, 若他们能在一起, 不也很好.“
    我心里压抑着多少不能说的委屈一起袭来, 不由得声音提高, “茧琳的事情, 应该让她自己选择, 当年她确实喜欢胤祯, 可是这些年来胤祥对她的好, 她也感受得到, 如果胤祯是为了这样的事情, 才决定支持你夺嫡即位, 难道不怕到头来他依旧会被伤害? 你们应该做的是劝他阻止他不是给他虚无缥缈的希望! 我不许你们伤害任何人, 不止胤祯, 也包括其他所有你们的兄弟, 否则你们真的能心安么!!“
    胤禟“腾“的站起来, 俊逸的脸上带了怒色, “璃儿, 你怎么能这么想? 你以为我们就只是贪慕至高权利的人么? 我们可曾打算伤害任何人? 八哥为人如何, 有没有能力做个好皇上, 你应该最清楚, 我们几个都是自愿支持他.“ 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阴郁, 一拳砸在桌上, “若说八哥做了皇帝, 十四也许可以夺回心爱之人, 这也算是不堪的事情, 若是老四赢了, 难道他不会觊觎你么?!“
    我无言, 窗外秋风吹过, 一地的残花落叶, 浮光霭霭, 良久, 我才平静反问道:“难道你们就没有想过皇阿玛会复立太子么? 如果你们真的觉得参与皇位废立这样的事也和个人感情有关的话, 你们为什么不去想想你们皇阿玛的感情!! 废太子之后, 他在想什么, 你们知道不知道?“
    胤禩一愣, “璃儿, 你认为皇阿玛在想什么?“
    我转过身, 只看着门口所立的乌木雕花刺绣屏风, “禩, 你是否记得, 回京途中, 有一日风刮的很大, 我们都不觉得有什么异常, 可是六天六夜无法阖眼的皇阿玛觉得大风环绕驾前, 他认为那是天象示警太子的事情有蹊跷, 后来太医用了镇静心神的药才使皇阿玛睡着, 我亲耳听到秦公公和太医说皇上夜夜噩梦, 都叫着他的祖母孝庄太皇太后和胤礽的生母孝仁诚皇后赫舍里氏的名讳, 你们认为孝庄太皇太后和孝仁诚皇后在皇阿玛的心理是如何的地位? 前者是立胤礽为皇太子的决策者之一, 后者是他的嫡妻, 他最爱的女人. 你们告诉我, 他会不会心软? 他是为什么包容胤礽二十多年?“
    胤禟和胤礻我面面相觑, 胤禩也抿着唇思考, 我随手拿起他放在桌上的一柄折扇, “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家人, 我心里也有偏向, 希望你们过的最好, 不如我们赌一把, 若是康熙有复立太子的打算, 你们就放弃, 好不好?“
    胤禩那一双极好看的眉微微皱着, 眉角微微向上扬起, 狭长的风目牢牢盯着窗外亭下的水面, 若有所思, 屋里沉静着, 过了许久, 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我了, 他却开了口:“璃儿, 开弓没有回头箭, 现在的我们, 已经不是说放弃就可以放弃了.“
    胤祯就在这时候推门进来, 眼睛还略有些红, 却压抑着本身的情绪, 大大咧咧的笑着说:“我来啦! 璃姐姐也在, 今儿晚上做什么好菜招待我?“
    我一挑眉, 捉狭笑道:“今儿晚上咱们吃斋, 我已经叫厨房备下了新鲜的素菜.“
    一听素菜俩字, 胤祯脸上顿时抽了抽, 求援似的望向胤禩, 胤禟和胤礻我他们早已经笑开了. “我去嘱咐汐儿看着厨房多做几个菜, 你们慢慢聊.“ 我说着退出了房门, 秋日午后的阳光带着温暖的感觉, 明晃晃如金子一般澄亮, 我回头阖上房门, 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刚迈开一步, 胤祯的声音蓦地传出来, “璃姐姐的话我也都听见了, 咱们到直郡王府上那次, 不是有个相士张明德说八哥日后有大贵之相, 还说他有能力杀了胤礽, 早知道咱就不用断然拒绝了, 省得现在诸多阻滞.“
    我大惊, 险些叫出声来, 张明德?!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我是否错过了什么? 他们说他在直郡王府上, 姓张……相士……我心里凛然一惊, 难道……陈小刚就是张明德!!
    房间里, 胤礻我平稳的声音传出:“十四你别冲动, 刚才老九也说了, 咱们是凭实力, 犯不着伤害任何人, 再说月璃说的对, 皇阿玛心里最疼胤礽, 就算是不做太子, 也不会让他受了伤害. 再说, 谁知皇阿玛是不是真的想复立他呢? 如果太子真的复立……我们……是否该像月璃说的那样, 放弃……“
    我浑身战栗, 我全心防备的张明德, 原来早已经出现了,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最可悲的, 这个鼎鼎大名的纯阳观张明德, 这个会是把我和胤禩推上绝路的相士, 竟然是我的故人……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轻轻揉着太阳穴, 出府上了马车, 随口说了句:“去市集转转.“ 车夫应声驾着马车往市集去, 我心念一动, 又改了口, “去直郡王府.“
    到了直郡王府门口, 我让车夫去向门丁说有故人欲见张明德, 门丁去通传了, 不一会儿, 张明德信步走了出来, 看来心情不错, 一上车, 就笑着问:“璃儿, 果然是你! 你怎么会想到来找我?“
    我扬起脸, “有话和你说.“ 说着就吩咐车夫去找一处僻静的胡同停下, 赏了他一锭银子让他四处转转, 遂敛了神色, 直截了当道:“陈小刚, 哦, 不, 我应该叫你张明德才是, 为什么要答应帮直郡王做哪些事?“
    张明德看起来很高兴, “璃儿, 你都知道了? 真是天助我也. 太子竟然真的被废, 你的相公也许真的会成为太子的! 那么你就会是那个从大清门进去, 全天下最最尊贵的女人了.“
    我终是忍不住怒气, 吼道:“他做不做太子与你有什么关系!! 你到底为什么来京城趟这浑水!! 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觉得你能操纵命运让胤禩做皇上, 让我做皇后是不是?我从来就没想做什么皇后! 我们都会被你害死你知道不知道!!“
    张明德被我的语气震惊了, 半晌才呐呐道:“我只所以会帮直郡王, 是因为他说这么做是对你最好的?“
    我冷冷打断他, “他对我好?! 我和直郡王这十几年说的话加起来都不超过三句, 他为什么要对我好, 再说了, 如果一句相士之语就可以左右皇上选择太子的看法, 那他为什么不自己去做太子!! 你别告诉我他不想做!!“
    张明德一句话也无法反驳, 轻声道:“对不起, 月璃, 对不起, 我以为这么做是对你好, 没想到你会这么生气.“他的面容看起来颇为颓丧, 低头缓缓道:“当初我做回道士的打扮只是想来京看你一眼, 后来你我见面正好被直郡王看见, 直郡王看出我对你有情, 就对我说, 若是我能帮助你做了皇后, 你必定会感激我一辈子, 而我也可以一直留在京中, 常常可以看见你.“
    我有些不忍, 放缓了语气, “这不奇怪, 你只是被他骗了而已, 我记得那时候你曾经问我为什么我羡慕你, 我说我羡慕你的自由, 如果我留在这里生活, 就必须日日面对这种尔虞我诈的日子, 现在你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了吧. 我今日来, 并不是想责怪你, 只是希望你知道事情的真相, 以及希望你帮我一个忙.“
    张明德扬起脸, “什么忙? 你尽管我, 我真的很想弥补.“
    我深深吸一口气, 压低声音道:“直郡王存心害胤禩被皇上误会有夺嫡篡位之心, 那么我们就来一个以彼之道, 还施彼身. 你是道士, 应该多少了解一些各种巫蛊降头之类的吧? 那你可知道喇嘛巴汉格隆魇术?“
    张明德点点头, 道:“直郡王府上有相关的书籍, 我多少看过一些, 那是西藏传进中土的一种控人心神的魇术, 对不对?“
    我点点头, “对, 我希望你帮我依照书籍做几个魇胜人偶, 上面写上太子的名字, 爱新觉罗.胤礽, 然后藏在直郡王府各个隐秘的地方, 你能不能做到?“
    张明德微微颔首“嗯, 这个不难, 给我七日就好.“
    我正色道:“完成之后, 送一封空白的信到贝勒府即可, 然后, 马上离开直郡王府, 一辈子不要
    回京城, 认识你的人已经太多了, 知道么?“
    他愣住, 良久, 用低的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问:“一辈子……真的一辈子也不能回来了么?“
    我重重拍在他的肩上, 一字一顿重复一次, “是, 一辈子都不能回来, 我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 请一定要相信我.“
    张明德抬起眼, 认真的望着我, 像是很努力要记住我的样子似的, 带着难言的痛楚, 良久, 别过眼神, “我知道了.“ 说完就下了车.
    我静坐在车上, 深深吸气, 只觉得整个胸腔都是疼的, 那是不详的感觉么?
    我不知道……
    当夜, 我又做了那个多年前曾做过的噩梦, 梦见张明德跪在刑场, 他没有恐惧, 嘴角是上扬的十分好看的弧度, 说一句:“童姥, 青山不改, 绿水长流, 总有机会再碰头.“ 而我, 被人家死死的拽着, 一直一直的流泪, 却救不了他.“ 然后……手起刀落, 血溅当场……我惊讶的尖叫出声, 猛地张开眼睛, 身边的胤禩, 依旧睡的甜美, 我大口大口的喘气, 牙关紧咬着.
    说什么, 也不能走到那一步……
    七日后, 我收到那一封约定好的无字信, 将洁白的信纸折好, 顺手夹在书里, 左手执起笔潦草写下一行字:
    三阿哥:
    直郡王府里有他以喇嘛巴汉格隆魇术控制太子心神的证据, 如此大功, 岂能错失?
    然后将信交给府上一个眼生的小厮, 让他将信半夜丢在三阿哥胤祉的府邸院子里. 没过几日, 就发现三阿哥府里的下人常常出现在直郡王府附近. 可是, 直到康熙四十八年正月, 却也迟迟没有将这件事上报给康熙知道.
    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吧? 望向梳妆台上的铜镜, 将一支金琨点珠桃花簪斜斜插在光滑扁平的髻上, 手上捋着簪子上一点点银子流苏, 汐儿笑着推门进来, “福晋, 下雪了!“
    我站起身, 院子里已经薄薄的撒了一层雪, 这是康熙四十八年的第一场雪. 梅花已经尽数开了, 红的灼热, 灿若云霞.
    李总管小碎步跑过来, 附耳道:“宫里刚传出来的消息, 三阿哥胤祉向皇上告发大阿哥胤禔用喇嘛巴汉格隆魇术魔废皇太子之事. 皇上闻听此事, 当即派人前往胤褆住处搜查, 果然搜出“魇胜“, 再问起太子相关之事, 太子竟然一问三不知, 皇上认定当时太子忤逆为魔术致狂. 皇上现在是气愤万分, 说大阿哥胤禔“不诸君臣大义, 不念父子之情“, 还说他是乱臣贼子.“
    我抚着袖口缠枝花罗的纹样, 嘴角动了动, 微微颔首, 到底没有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