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殇月痕

    三月的天气, 桃花开的分外妖娆, 纷纷扬扬的飞, 窗外, 幽幽飘进一缕桃花香, 我蓦然扬起下颌, 看一双蝴蝶在花间停停止止, 流连于温软绮媚之中, 缠绵不知归去. 蝶恋花, 这天生的一对冤家, 生生世世都拆不开. 回头再看铜镜里, 我的眼角, 已生了些细细碎碎的纹, 方才二十三岁的年纪呀, 明明是穿越来这个世界的, 可是此时想起, 却远的如同前世今生, 尽是一片的虚无缥缈了.
    我静静起身, 走去书房, 远远望着, 胤祯身上的伤依旧很重, 斜斜的靠在榻上, 脸上竟还是带着桀骜的顽皮笑容, 胤禟的脸依旧有些红肿, 手撑着下颌, 却也笑的和从前一样明秀, 胤礻我事发的时候正在热河, 后来心急火燎的赶回来, 此时也安心的捏着点心来吃, 还说着些什么, 大家就不断的笑, 数人之中, 一眼望过去, 我还是会被胤禩所吸引, 他的侧面轮廓俊逸柔和, 永远含着浅浅淡淡的微笑, 似寒似暖, 在一众阿哥中如冬夜那轮清月.
    似是注意到我的门外, 他转过头来, 看着我, 仍然是淡淡的微笑, 微笑清澄, 眼神坚定, 完全没有被宫廷晦暗伤害以及被皇上恶语相向所引致的疲倦与污浊.
    是怎么样的人, 才会有那样的温和眼睛? 怎么样的人, 才可以有那样坚定的眼神?
    我忽然在想, 胤禩要的, 到底是什么? 若说他夺嫡可算是已失败了, 为什么, 我看不到他的失望和难过? 我想, 我会带着这样的疑问, 在以后的岁月里, 不着声色, 不露痕迹的, 去理解这个男子真正的想法.
    “璃儿, “他轻声唤我, “在想什么呢? 怎么不进来坐.“
    我摇头, “不了, 我是来和你说一声, 我要去探望茧琳.“
    出乎意料的, 他低头吻一下我的额头, 极尽温柔的, 如此明目张胆, 老九他们几个哄笑了起来, 他在我耳边道:“以后的每一天, 都不会再让你为我担心. 乖, 早去早回.“
    我脸不禁涨得通红, 赶紧窘迫的答应着快步往门外走. 马车停在十三王府门口的时候, 我看见茧琳正送胤禛和年羹尧出来, 就将门帘放下, 只听年羹尧道:“请十三福晋放心, 如今四爷已晋为雍亲王, 加上皇上对四爷非常之信任, 想必四爷经常在皇上面前提及十三爷, 十三爷很快就可以回府了. “
    茧琳的声音听起来清凛镇静, “多谢年大人吉言, 年大人去年晋升为礼部侍郎兼内阁学士, 如今又晋升为四川巡抚, 茧琳亦在此恭贺大人升迁.“
    他们彼此客套几句, 正欲散去, 我这才下车来走向茧琳, 茧琳上前牵起我的手, 却未说话, 待走到院子里, 方才露出及其疲惫的神色, “璃, 我觉得好累.“ 我这才注意到周围家丁们正在收拾白布, 几个丫鬟犹在正厅里烧纸钱, 空气中有着淡淡的焚香味道, 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走来, 面容枯槁憔悴, 向茧琳和我问安, 走开时脚步都略有不稳. 茧琳望向她的背影, 缓缓道:“ 那是庶福晋石佳氏, 去年自打知道了胤祥被圈禁, 也不顾自己有着身孕, 没日没夜的哭, 后来十月初一日丑时生下了一个儿子, 年龄那么小, 也没正经取名字, 就一直唤乳名叫寿儿, 谁知道那孩子先天不足, 二月二十日亥时就殁了, 才那么小.“
    我握着茧琳的手, 安慰道:“如今胤祥不在, 这些大小事务都要你操心, 去看胤祥的时候还要不
    表现出来, 不让他担心, 难为你了.“
    茧琳声音极轻, 像是呢喃, “从前真是打死也不愿管这府中半分闲事, 就连那些侧福晋, 庶福晋的名字我都懒得去记, 如今却为了不让胤祥操心, 独力支撑, 熬的苦不堪言.“说着又像回过神来一样, 关切道:“你那边的事情, 我都听说了, 你最近也受不少苦吧.“
    我淡然一笑, “没事了, 反正该发生什么, 我心里都有数, 没什么可惊讶的.“
    没想到茧琳反而正了神色, “若是让我重选一次, 我必定按照不同的选, 闹的鸡飞狗跳也在所不惜, 只怪自己为什么当年认了命, 活该这十年孤寂.“
    我不出声, 两人很是默契的结束了沉重的话题, 随意聊几句家常, 倒也都露出久违的笑容.约莫大半个时辰后, 我准备告辞回府, 茧琳忽然很八卦的问一句:“那年羹尧是不是喜欢你? 老四提到你的殿上受伤的时候, 他像是有些不开心.“
    我哑然失笑, “他估计是觉得我长得像他的熟人, 我们一共就见了几次面, 哪儿谈的上喜欢不喜欢.“
    茧琳将我送到门口, 赫然见到年羹尧牵着马, 就站在门口一侧, 顿时乐不可支, “还说没奸情!! 发生啥奸情下次来和我报告哈!“
    我白她一眼, 走向年羹尧, “年大人有事找我?“
    他怡然一笑, “没什么, 生病时得蒙福晋照顾, 一直以来也没见到福晋, 如今来和福晋道谢罢了.“
    我亦浅笑, “年大人客气了, 举手之劳, 何足挂齿.“刚走出几步, 一种熟悉的清冷感觉自背后袭来, 我猛的转过身, 身后并没有人, 可是我却笃定胤禛应该就在某个角落, 报复心顿起, 遂启唇一笑, 装作走路不稳, 在拐角处扑在年羹尧怀里, 年羹尧一惊, 惶然抱住我.
    我的眼角满意的看到临街一角, 胤禛跨步出来, 他脸上的怒色呼之欲出, 我收回眼神, 将脸与年羹尧贴的极近, 手指抚过他向来冷酷, 此时却染上红晕的面颊, 柔声道:“年大人知道不知道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的道理? 若是经常和我在一起, 可能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种下祸根, 被我害死也说不定.“ 年羹尧愣了一瞬, 笑的愉悦, “以前一直觉得你和她像, 谁知是全然不同的, 也许我更中意你这样的.“
    不等他说完, 我一努嘴, “我与四爷尚有话说, 请年大人先行一步吧.“ 年羹尧虽未回头, 也明
    白身后谁正向这边走来, 略略一惊, 放开了我, 牵了马, 对我道:“此去四川, 大概很久见不到你了, 多保重.“ 我对他略一颔首, 镇定走向胤禛, 他眼底的怒色任谁也看得出, 我却不以为然, 浅笑道:“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激得你出来了, 你在十三府门口也站了很久吧, 你也找我有事?“
    胤禛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眉目间更兼凛冽, “想不到你还有雅兴引我吃醋.“
    我却敛了神色, “其实你不等我, 我也要去找你的, 我有事相求.“
    他猛然抓起我的手腕, “跟我来.“ 他抓得很牢, 我也挣不脱. 他走到自己的马车旁, 对上面一小厮道:“去转告八福晋的车夫, 说八福晋晚上在十三福晋处用膳, 让他先回府吧.顺道也去和十三福晋报备一声.“ 那小厮应声去了. 我不由得怒道:“四哥还不知道我要求你什么事, 不如先听我说一说, 若是不能答应, 也不必欺上瞒下费这么多功夫.“
    胤禛不由分说拉我上车, 轻描淡写道:“还会有什么事, 你定是知道我负责监斩人犯张明德, 所以来求情的, 是不是?“
    被他说中, 我只得讪讪道:“是, 希望你饶他一命.“
    胤禛淡然道:“没有问题.“
    我有些不敢相信,“ 你……你答应了?“
    他别开脸去, “只要你陪我走走, 答应你又有何难.“
    我重重吐出一口气, 如释重负, 正直了身子, 闻见车上有淡淡的花香, 四处寻找一下, 座位旁有一盆芍药花, 洁白的花瓣上撒着金丝, 很是娇艳, 不由赞道:“这花很漂亮.“
    胤禛瞟过那盘花, 伸手拈了起来, 簪在我的髻侧, 漫不经心道:“这金线银雪簪在你髻上, 确实
    漂亮许多.“
    好好的一盆花就这样没了, 我有些心痛, 忿忿道:“干嘛将花摘下来, 金线银雪很是名贵, 这样毁了多可惜.“
    他勾唇一笑, 却没有说话. 马车速度很快, 出城后愈加颠簸, 我终于忍不住问:“这是要去哪
    里?“
    “庙会.“
    “庙会!“我大惊.
    说话间马车已经停下, 我掀开马车帘子, 京郊广明寺遥遥可见, 因着是庙会, 香客如涌, 人山人海, 赶会的, 烧香的, 卖香烛的, 卖吃食的, 闹哄哄挤在一起. 我不情不愿的下了马车, 完全不理解胤禛怎么会喜欢这种地方, 一大群人挤过来, 将我和胤禛冲散, 我只得晕乎乎的跟着大队人马往前走, 胤禛拨开人群大步走过来, 及其自然的拉起我的手, “拉紧我, 不要走散.“ 感觉到我想挣脱, 他又补上一句, “张明德的命就攥在你手里.“
    我一咬牙, 只得被他牵着走, 明明他的气质与拥挤不堪的庙会全然不相称, 可是他的心情看起来却大好, 带着我一个个摊子去转, 摸一摸胖燕儿风筝, 京剧脸谱面具, 每样小点心都要尝上一些, 还有馄饨锅贴豆腐脑, 那些碗多是缺个角的, 他也不在意, 吃的自得其乐.
    广明寺大雄宝殿前香火缭绕, 薰的人几乎无法睁眼, 他捧着一块发糕, 拉着我靠在一边, 随口问道:“你说, 他们都在求什么?“
    我从他手里拿一块发糕吃, 呜呜囊囊道:“求财求福求姻缘, 没什么求什么呗.“
    他看着我, 伸出洁白修长的手指抚掉我嘴边的发糕渣, “你呢? 你会求什么?“
    我心中蓦然的有些不好受, 口中却道:“我什么都不用求, 我什么都有, 亲人挚友, 还有疼爱我的相公,
    他听了, 也不在意, 低头认真吃完手里的发糕, 对我道:“那边有一家饭庄, 据说很擅长说挂炉
    烤鸭, 我们去吃吧.“
    我下巴几乎掉在地上, “还吃!!“
    胤禛抓起我的腕子往饭庄走, “我这才发现, 吃东西是看心情的, 再说, 我晋升为雍亲王, 难道你不替我高兴么?“
    我扁着脸, “一点也不……“
    他头也不回, “小心张明德的命哦.“
    我误上贼船, 气的跳脚, “卑鄙……“
    很可惜, 我和胤禛有怨, 可是和烤鸭没有……所以闻见烤鸭的香味的时候, 还是乐呵呵的吃了很许多. 胤禛带我回到城中的时候,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愈是到近府门口的时候, 愈是夜露深重, 月色越发分明, 清华如水.
    我本来就与胤禛的府邸比邻而居, 待到了他的府门口, 我向他告别,“今日陪了你一日, 希望你做到你答应我的.“他点头, 眉眼间满足的笑意犹未消去.
    刚下车没走几步, “啪.“ 一只手拍在我的肩上, “舞儿, 终于找到你了.“ 我顿时被吓的毛都炸起来了, 弹开一尺多, 怒吼道:“舞你个大头!! 知道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呐!!“
    借着月光, 我大概看清了眼前人, 清俊高挑的样貌, 脸颊瘦削, 与年羹尧长得倒有八成像, 只是年羹尧气质凛冽似绝世利刃, 而眼前人儒雅温和, 倒像是散发着淡雅芍药香的一纸薛涛盏. 他见认错人, 连忙向我道歉.
    于此同时, 有细碎脚步声从黑暗中走来, 尚未看清人, 就看见一截凝霜皓腕从我身边伸来, 那腕上带着一只白玉钏, 肤色与玉色皆白莹无比, 几乎无法分辨出哪个是腕, 哪个是玉钏, 娇柔温婉的声线传来, “大哥, 我在这儿呢.“
    在我看清那女子面容的时候.
    我, 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