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殇月痕

    在我看清那女子面容的时候.
    我, 愣住了……
    她和我, 像……又不像……
    说像, 我俩的面容上到底是有七成相似, 身形也颇为相似, 想必从后面看来是极难分辨的. 可是说不像, 我俩的气质是全然不同, 就像康熙形容的我的那样, 人家女儿家都是温和细软的水, 眼前的女子还带着江南特有的娇糯甜美, 盈盈秋波含着羞涩的轻笑, 可是我的眼神自是清冷沧桑许多, 带着些懒看世人的柔韧淡漠.
    那女子见我这么一个与她有些相似的人在审视着她, 有些害羞也有些好奇, 低着头也偷偷打量着我, 我这才猛然发现, 她低头自下向上看人这动作, 像极了我.
    旁边的男子略有些尴尬, 道:“在下错认姑娘为家妹, 惊扰了姑娘, 实在抱歉.“
    我回过神, 再看那男子一眼, 恍然大悟道:“你是年希尧?!“
    那男子更是惊讶, 点点头, “姑娘如何认得我?“
    我笑笑, “你和你弟弟长得像, 素闻年家有两个儿子, 那你就应该是哥哥了.“
    年希尧温和颔首, 介绍道:“这是舍妹年漪舞, 我们兄妹二人是特来见雍亲王的, 本是约在下午, 可是雍亲王像是不在府中, 于是就在门口侯着.“
    我略一抬手, “年大人现在可以去拜访雍亲王了, 刚才我回来时, 正道见到雍亲王回府. 那我就不打扰了, 告辞.“ 我说完, 转身走进自己的府门. 心里颇有些感触, 原以为年羹尧错认我为舞儿, 是因为这舞儿是他心爱之人, 却原来是他最为疼惜的妹子, 他要在走马上任之前为这妹子寻个良人托付终身, 那胤禛是毫无疑问的首选, 而这女子, 不就是将来极受胤禛宠爱的侧福晋年氏. 原本这是我知道的, 可是我却不知道这年氏, 竟然是个与自己有着几分相似的女子, 想到今日胤禛待我的温柔惬意, 心里的感觉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一进府门, 却看见胤禩趴在桌上, 手撑着下巴, 已睡着了, 我蹑手蹑脚走过去, 将脸凑上去, 极近的望着胤禩, 俊秀的眉毛, 浓而纤长的睫毛微微下垂, 眼下印出浓郁的黑影, 如剑的薄唇轻抿着. 他感觉到有人, 醒转过来, 担心的神色表露无遗, “怎么回来的这样晚, 我很是担心你. 车夫说你在十三福晋那里用膳, 若是要打麻将, 也该叫人回来说一声才是.“
    我愣了数秒, 扬起脸正视胤禩, “禩, 我不想骗你, 我下午一直和胤禛在一起, 作为交换条件, 求他饶张明德一命.“
    胤禩顺手摘下我发髻上那朵金线银雪的芍药把玩着, 也不气恼, “既然你能说出来, 为夫就绝对相信你, 不过你为什么要救张明德?“
    我牵着胤禩进屋, 边走边说道:“还记得我十几年前曾在游猎时被反贼劫走么? 人人都以为我是被胤禛救回来的, 其实那两个反贼根本就没打算伤害我, 他们本就打算第二日放我自行离开的, 不过胤禛刚好那时赶到, 而张明德, 就是那时的反贼之一, 他当日未曾伤害我, 今日我亦不会任由他枉死.“
    胤禩仿佛根本没有在听我说话, 将鼻子凑近我的衣衫呼哧呼哧的嗅着, “你身上的檀香味很重. 是不是去寺庙了?“
    我正欲解释, 已被胤禩拦腰抱起, “洗干净才许睡觉, 而且让我担心了, 死罪可免, 活罪难逃.“
    走向寝室, 才发现侍女已将沐浴的水桶注满热水, 胤禩帮我解开发髻, 极熟练的脱去衣裳, 不顾我的尴尬执意将我抱进水桶, 笑道:“今日就由我来侍候娘子入浴.“
    我奸笑, “这就是惩罚? 那日日受罚倒也不错.“
    胤禩俯下身子耳语道:“闭上眼睛.“ 我依言闭上眼睛, 听见身后唏唏索索的声音, 不一会儿, 感觉水桶的水位骤然高了, 再一睁眼, 吓了一跳, 胤禩已经衣服脱掉也钻进了浴盆, 我环胸怪叫起来, “你干嘛也挤进来, 不是要说服侍我入浴?“
    “这样就不能洗了么?“胤禩笑着, 脸凑近我的, 轻轻吻住我, 又游弋至至我的锁骨和脖颈, 不住的烙下点点红印, 修长的手指突然一把托住胸前细致丰盈的玉乳, 不住的磨搓揉捏着, 惹的我一阵轻颤.
    “恩……“ 我倒抽了口气, 十指插入他的发中, 半闭着星眸, 嘴里不住发出呻吟, 任由他在身上为所欲为. 他将我抱起, 润湿的皮肤接触到空气, 有些冷, 不自觉的往他怀里钻的深些, 他在我耳边, 极尽诱惑的声音, “璃儿, 璃儿, 你是我的.“
    “禩……“我已没有力气说更多言语, 氤氲的烛火摇曳, 悠然轻垂的芙蓉帐里暖意融融, 春宵苦短……
    约莫三日后, 年府的幺女年漪舞嫁入四贝勒府为侧福晋, 听说还是康熙亲自指婚. 出乎意料的, 胤禛竟日日宿在年氏所在的小院, 连用膳都是与年氏单独吃, 只在初一十五去看了看嫡福晋那拉氏. 几乎可以感觉的到, 一墙之隔的那边, 另外几个女子心里的愁云惨雾.
    日子如白驹过隙般流逝, 转眼已入了秋, 我坐在窗前发懵, 张明德凌迟之刑近在眼前, 虽说胤禛答应我会放过他, 可是那凌迟之刑, 在众目睽睽之下举行, 若想李代桃僵, 又谈何容易?
    “福晋, 您想什么呢?“ 玉珠走进来, 端个什果冰碗给我, 抹着额头上的汗, 抱怨道:“刚才买些蔬果回来经过菜市口那刑场, 人山人海的围着许多人等着看热闹, 说是今儿要杀那个人犯张明德, 可把玉珠给挤坏了, 福晋您说那杀人掉脑袋的事情有什么可看的呀.“
    我猛的一激灵, 大声道:“谁?! 你说要杀谁?“
    玉珠被我的反应吓的不轻, “张……张明德啊, 就是串通大阿哥害太子的那个.“我听罢, 感觉胸腔的空气像是被抽空了, 磕磕绊绊的跑出府去, 牵了胤禩的坐骑翻身上马, 狠狠一夹马肚子, 飞也似的奔向菜市口.
    到了刑场附近, 满地的人都乌压压的跪着, 一个监斩模样的人正手捧圣旨朗声道:“奉天承运, 皇帝诏曰, 适逢皇贵妃娘娘千秋将近, 普天同庆, 吾皇仁慈, 大赦天下, 着人犯张明德改为斩首, 午时三刻行刑, 钦此.“
    我赶忙跪下, 随人群谢了恩, 起身奋力拨开人群冲向了监斩官所在的高台, 此时约莫是午时一刻, 胤禛正悠然喝着茶, 见我到来, 微笑道:“果然瞒不住你. 到的很准时嘛.“
    我呼吸都尚未平复, 强忍着怒气, “雍亲王可否借一步说话.“
    胤禛起身跟着我走到帐篷一角, “你怎可食言而肥, 出尔反尔, 你明明答应我放过张明德, 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胤禛瞟一眼行刑的台子, “若是贸然将他放走了，我该如何向皇阿玛交待?“
    我急道:“那你可以找人替他, 他现在人在哪里?“
    胤禛示意我跟着他走, 带我到了行刑台子下方关押囚犯的地方, 低声道:“若是我告诉你, 他自己不肯走, 执意一死, 你也不会相信我, 让他自己和你说吧.“说着就将一大串钥匙放在一旁的木桌上, 走到门口去守着.
    张明德就坐在不远处, 手脚皆上着镣铐, 脸和衣衫皆不太脏, 亦没有伤痕, 显然没有受过严刑, 精神看起来也不错, 看见是我和胤禛一起过来, 抬头道:“月璃, 我知道你一定会求雍亲王救我, 不过我还是不能领情, 毕竟最近这诸多麻烦都是因我而起, 若是被发现我被雍亲王放走, 免不得又要牵连他人, 你的好意, 我心领了.“
    我从木桌上拿起那一大串钥匙, 心急火燎的上前胡乱试着要打开他身上的镣铐, 他怔怔望着我, 眼神懵懂迷茫, 忽地抓住我的手, “月璃, 不要为我担心, 你要自由的活下去, 你不是江湖绝顶高手么? 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么? 青山不改, 绿水长流, 总有机会再碰头的, 我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说不定那时候, 我还会来看你呢.“
    噩梦中的那句话和眼前的情景重合, 我甩开他的手, 跪倒在地上, 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土上, 形成一个个珠子, 我抱着头, 失声痛哭起来, “十八年, 你说的容易!! 我已经没有十八年了!! 我只是想能救多少救多少, 让自己这辈子不要带着那么多的遗憾死, 为什么你不明白呢?! 你手里握着我做梦都想要的自由, 为什么你就不懂得珍惜呢?“胤禛听见哭声, 走到我的身边, 打开张明德的镣铐, 将一套官兵穿的衣裳塞到他手里, 冷冷道:“她不想你死, 我就不会让你死, 换上衣服, 走吧.“
    张明德想上前将我拉起来, 踌躇着, 终究没有伸手, 转而望向胤禛, “她是胡说的, 她永远不会有事的, 对不对?“
    “对, 她不会有事.“胤禛的声音清晰沉静, 张明德披上衣服, 脚步声走远, 推开门的时候, 我分明听到他无限苍凉的声音, “月璃, 保重.“胤禛轻咳一声, 几个狱卒从暗处走出来, 架着另外一个死囚打扮的刑犯, 胤禛将我拉起来, 走开几步, “现在你可以放心了.“
    事情瞒天过海, 进行的想当然的顺利, 胤禛将我带到周围的酒馆休息, 我重重坐下, 只觉得心里焦瘁, 疲惫的一个字也说不出, 只是一杯一杯将茶灌在口里. 从未认真算过自己还剩下多少年的性命, 因为怕自己不能坦然面对那个数字, 因为我还是想笑着面对以后越来越艰难晦涩的岁月, 可是如今才知道, 原来这种凛冽的恐惧一直藏在心里, 不曾散去过.
    胤禛的声音仿佛很远, “我的人会暗中护送他出京城, 并且跟上他一段时间以确保他的安全, 你可以安心.“ 他关切的望住我, “要不要为你叫些吃的.“ 我摇摇头, 低眉望着桌沿出神, 胤禛蓦地叹气, “年氏低头的时候, 很像你, 每次和她吃饭, 都觉得……很像你.“我站起身, 随手拍一拍身上的土, “今日的事多谢, 告辞.“转身就走, 九月秋后的天气, 温暖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 刑场边, 人声鼎沸, 我的耳朵却仿佛失聪般感觉不到这喧嚣的气氛, 一片死寂, 牵着马, 缓步走开.
    将马拴好, 我深深吸一口气, 也许应该好好睡一觉, 刚踏进府门, 汐儿已经冲将出来拽住我的
    手臂, 她说出的字不断刺激着我的耳膜, 震的生疼……
    她说:“福晋, 十驸马传了信儿来, 说曼薇格格患了重病, 快不行了!!“
    我的脚忽然一软, 瘫坐在地上, 身后胤禩伸出手臂环住我, “璃儿, 策凌说, 曼薇已在弥留之际, 她想见你.“
    晶莹的泪光一闪, 有颗很大的眼泪从眼角渗出, 落在他的袖缘上, 慢慢渗进那仙鹤纹绣里, 再无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