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殇月痕

    心里一次一次的告诉自己, 一定要去向茧琳问个明白, 可是迈出的每一步就像踏在针毡上那么痛, 我怕, 我怕茧琳会哭着对我说一句:对不起. 因为我也亲口对她说过:你没有必要和我道歉, 你只是选择了疼爱体贴你的丈夫, 如果我们真的成为对立的立场, 走上相悖的道路, 我都会祝福你.可是真的需要我可以宽容的说这句话的时候, 我才真正的体会到被背叛的痛苦, 不止为我自己, 更为近乎丧失生存意志的胤祯.
    十三王府里的丫鬟看见我进来, 上前福身道:“八福晋吉祥, 我家福晋不在府里, 八福晋不妨在此稍作等候.“ 我摇摇头, 转身欲走, 那丫鬟又补上一句, “我家福晋去了敏妃娘娘的陵寝, 您……若有急事, 可以去那里找她.“ 我点点头, 上马车直奔皇陵而去.
    穿过一片枫林往敏妃的的墓走去, 远远就看见茧琳跪在墓前, 秋风吹动她衣衫, 麻衣如雪, 绰然如仙. 她斜靠着墓碑, 手指温柔地划过石碑, 刻着敏妃名讳的地方因为经常摩挲的缘故, 比其他部分都光润.
    “敏妃娘娘, 我很想和人说说话, 可是我已经没脸去找月璃了, 她一定恨死我了, 敏妃娘娘, 我做的到底是不是对的? 我一直告诉自己, 我这样做了, 老四就会帮我去向皇阿玛求情, 我知道自己被利用, 是再卑微不过的棋子, 可是我心里真的很难过, 敏妃娘娘, 我答应了帮你照拂十三, 可是我伤害的, 是两个我最爱的人……“她的脸颊紧贴着墓碑, 嘴角噙泪, 泪水不断湿了石痕, “为什么会这样……“ 那流动的眼波里竟载着如许多悲伤, 让她无法承受.
    错了, 一切都错了. 我不是想来责问她么, 可是为什么我心里充溢着同样疼痛. 茧琳看见我站在远处, 我俩对视, 恍如隔世, 她慢慢朝我走过来, 拭干了泪, 平静的表情, “璃, 对不起. 我知道你一辈子也不会原谅我, 不过, 让我再选一次, 也许我还是会这么做, 胤祥在圈禁的地方病倒了, 已近乎失去了生存意志, 我一定要让他回府. 也只有老四能帮他, 所以我要做老四所希冀的事. “
    终于和她面对面的时候, 我的心也平静了, 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来之前, 我很生你的气, 可是现在, 我觉得可以理解你了, 因为我在想, 同样的情况, 如果换成是我, 我也会为了胤禩这么做.“
    茧琳却忽然怆然的笑了, 声音低如呢喃, “璃, 你应该了解, 我想在胤祯哪里换走贡品, 再简单不过, 我之所以会留在那里……和他……完全是因为……我想留下, 璃, 经过那一夜, 我和胤祯终于走到了再也不能回首的尽头, 绝望的温暖, 可是就在那一刻, 我才发现, 其实我一直爱他, 只是这么多年来, 我用责任, 义务, 名声这么多东西掩盖住了自己的感情, 其实我对胤祯的感情, 从来……从来都没有变.“
    我讶然的一瞬, 努力用平静的语气道:“不管路是不是到了尽头, 你应该去再见见胤祯吧, 如果是为了他好, 就更绝情些, 别让他对你抱有任何幻想了.“
    “嗯.“茧琳说, 从我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 她停住, 问:“璃, 你是不是很恨我?“
    我嘴角噙了笑, 那一瞬, 我忽然看不清她的脸, 我说:“不恨, 真的不恨, 我们都有苦衷, 历史也本该如此, 不是你, 也会是别人.“
    茧琳没有说话, 脚步声越来越远, 我静静伫立, 没有回头……
    待茧琳的脚步声消失在枫林尽头, 我扬起声音道:“雍亲王何必躲躲藏藏呢, 不如出来说话吧.“ 一旁树后的人影走出来, 正是胤禛, 他踱步到我身边, “你怎么知道我在? “
    我点三支香拜祭了敏妃, 起身道:“皇陵门外一侧拴着你的马.“ 复又盯住胤禛, 问:“茧琳将贡品调包的这件事, 不会是你的主意, 你在乎你的十三弟, 不会让他的心上人去和旧情人耳鬓厮磨, 告诉我, 出主意的是年羹尧还是隆科多!“
    胤禛仍旧好整以暇的看着我, “你猜的不错, 确实是隆科多背着我先写了书信给十三福晋, 希望她如此去做, 待事成之后才着人送信给我, 他竟然怕我心软.“
    我冷冷一笑, “隆科多倒是挺忠心于你的, 自知事情已经成功, 你不会对茧琳坦言说你也是事后才知道, 这样你定然会按照约定去劝皇阿玛放胤祥回府医治, 本来这不失为一个双赢的好办法, 不过隆科多算错了一点, 虽然这是一件功劳, 不过你不会感激他, 他这颗棋子, 用完了也总会被你弃掉的.“我顿了顿, 继续道:“你现在心里应该很苦恼吧, 若去向皇阿玛求情, 天知道皇阿玛会是什么反应, 也许他会认为你保奏胤祥是因为要与他结党营私. 可是若你不去, 茧琳那边又无法交代, 是不是? 其实我有一个主意, 可以保你稳赢.“
    胤禛笑笑, “说说看.“
    我淡然道:“你不必去劝皇阿玛放胤祥回府医病, 应该是亲自去奏请皇阿玛让太医去为胤祥诊治, 这样也不枉了你一心营造的孝悌名声, 胤祥依旧被圈着, 那么皇阿玛也会认为你没有所图, 单纯为了兄弟情, 他定然觉得高兴. 茧琳其实主要担心胤祥的身体, 若是知道太医会为胤祥诊治, 她也就放心了, 而胤祥知道皇阿玛对他尚且有一丝关心, 也会开怀许多. 一举三得, 何乐而不为呢.“
    胤禛大笑起来, “每次与你谈话, 我就会觉得惊喜, 你是这样的聪明. 既然你推算的这么准, 有没有想过自己的结局是什么?“
    “不知道, 估计好不到哪里去.“我苦笑着, 转身欲走, 又回过头来, 说:“对了, 你再见茧琳的时候, 记得帮我告诉她, 她伤我一次, 将贡品调包, 我也伤她一次, 让十三回不了府, 我们扯平了, 有空我还会去她哪儿用膳的.“ 胤禛的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我未及细看, 转身就走.
    我一路向外走, 此时才注意到, 从敏妃陵寝向西不远处, 就是良妃的陵寝, 此间距离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我常常去给良妃上香, 和她说说话, 可是我却从来没有给敏妃娘娘上过香, 正如同敏妃在生时, 我居住的翊坤宫与敏妃住的长春宫也是临街对望, 我也从未进去过.
    一直以为我是最了解茧琳的，可现在才知道, 就是从那时起吧, 我和茧琳认识了不同的人, 感受了不同的故事, 对每个人的承诺影响了我们的选择. 就像我也自以为了解胤禛, 胤禟, 胤祯他们几个, 我每次想起他们, 都会想起他们的笑容, 还是儿时初识那最最纯粹的笑容, 其实我也未曾去真的走入他们的内心, 去体会他们一路走来的痛楚与挣扎, 可是尽管如此, 他们的脸上还是挂着笑容, 我想这就是皇室吧, 每个人脸上都戴着这样一副微笑的面具, 谁也不肯摘下来, 生怕露出自己的真感情, 抑或说这副微笑的面具已深入了他们的灵肉, 与他们血脉相连.
    究竟是什么改变了我们? 是岁月？还是人心？
    又究竟是什么模糊了彼此的面孔？——是命运？还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