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殇月痕

    康熙五十三年, 在胤禩的夺嗣计划可谓是遭到失败, 趋于沉寂之时, 胤祯却因着对胤禛的不满与敌意, 变得活跃起来. 虽然康熙在二度废除太子之后已宣布之后不再立储, 不过他之前曾在建储问题上曾多次征求大学士李光地的意见, 胤祯便召见李的门人陈万策, “待以高坐, 呼以先生“. 期望通过陈万策与李光地联系, 使其在康熙面前为他进言, 并以此来博得大臣和士人的好感, 在朝野内外为他传播声誉. “十四爷礼贤下士“的传言就在那时传到了康熙的耳中, 意料之中的, 胤祯成为当时最受康熙宠爱的皇子.
    转眼间到了十月份, 康熙携了众皇子赴热河行宫, 彼时亦是良妃逝世两周年往祭, 胤禩自然选择留在京城, 可是我一想到过一段时间会发生给康熙送将弊之鹰的事件就觉得恼火, 不由得对胤禩道:“禩, 其实这次去热河, 我们实在应该跟着去的.“
    胤禩见我眉头紧皱, 问:“你这几天都不安心, 是不是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我坦言:“是的, 你未与皇阿玛同行, 那么按例每个月应该给皇阿玛上请安折子并附上贡品, 不过你的贡品会被人调包, 换成两只将死之鹰, 皇阿玛会是什么反应, 我想你应该可以料到吧?“
    胤禩有些惊讶, “皇阿玛不会当真衰老到连这样粗劣的诡计也无法识穿吧?“
    我冷笑起来,“是, 他现在真的就是老糊涂了, 他现在需要死死抱着自己的皇位不放, 连亲生儿子也不相信. 现在就算你直截了当去告诉他, 你不稀罕做什么劳什子的皇太子, 他也会觉得肯定不是真的, 你肯定在密谋些什么, 没准儿还打算杀了他.“
    胤禩颔首, “确实是啊, 若是放在以前, 太子与反贼勾结欲篡位那种事情, 皇阿玛怎么会相信, 太子已经是储君, 加以时日就可以顺利登基, 他何必多此一举去勾结反贼呢. 如今的皇阿玛已经忘却亲情的感觉了.前几日十四还对我说, 皇阿玛与他一同用膳, 喝醉之后曾哭着说 这普天之下, 都以为皇帝过的事神仙似的生活, 可谁知道, 这高墙深宫之中, 根本就是鬼魅横行, 什么夫妻, 父子情谊都是假的, 都只因有利可图, 任何人都不可相信.“
    我柳眉一扬, 嗤笑道:“他是千古名君, 是男子汉大丈夫, 自种孽因, 自尝孽果, 这也要长吁短叹吗? 这世上, 有哪几人能富贵悠闲, 又妻贤子孝, 尽享太平?!“
    胤禩露出温和的笑容, “随他去吧, 这已经与我没什么关系了, 我尽可以做个妻贤子孝的富贵闲人.“说罢就一击掌, 道:“不如璃儿告诉我皇阿玛收到死鹰的反应, 是将我圈禁数月, 还是当众重责, 再做些无关痛痒的惩罚, 例如停我米俸之类?“
    我眯起眼睛, 蹲在地上做哀怨万分状, “你全都猜中了, 还要我干什么?“
    胤禩笑着将我拉起来, “那不如我们玩个游戏?“
    我诧异, 为他这比我更超脱些的淡定, “什么游戏?“
    胤禩狡黠一笑, “璃儿不是一直期望改变历史么, 不如就再试一次, 我们就准备一柄玉如意为礼, 你呢, 就想方设法让这份礼物不要被调包, 而我就坐观其成, 等待历史成真, 好不好?“
    我被勾起了兴趣, 抚掌笑道:“好啊, 那我若是赢了, 有什么奖励?“
    胤禩摸着下颌思考一阵, 还没说话, 我抢先道:“就罚你三天只能穿内裤在府内走动!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院子里弥漫着我恐怖的笑声……
    半月之后, 我俩在京城琉璃厂的汲古阁选了一柄雕工极精致的三镶如意, 即以紫檀、珐琅、金银等材料作柄, 柄首、腰、尾均作椭圆, 分别嵌镶和田白玉为饰, 柄首坠以南珠璎珞, 可谓是珠联璧合. 将这柄如意放在檀木匣内, 我给胤祯写了一封短盏, 让他速回京城亲自带这份贡品上呈康熙. 十四接到我的信, 火速赶了回来, 并且承诺一定会亲自将贡品交到康熙手中. 我相信, 由十四亲自护送的话, 这份贡品定会万无一失.
    可是胤禩却对我说:“璃儿, 你的计划确实妥当, 胤祯文武兼备, 又得圣眷, 不会有人敢横加陷害, 若是半路调包什么的也一定会被他发现, 不过你还是算漏了一个人.“
    谁? 我算漏了谁呢? 我撑着下颌, 百思不得其解. 年羹尧已回了四川, 隆科多出任钦差, 目前人在湖广一带. 胤禛不可能自己动手, 再说胤祯对他防备最高, 而胤祥又在圈禁中, 到底谁还能将贡品偷龙转凤呢?
    可是, 不知为何, 胤禩再一次猜对了.
    康熙五十三年十一月二十六日, 十四将前一夜还检查过的玉如意次日清晨交由太监并目送其呈送给康熙, 可是当康熙将盒子打开时, 里面居然真的是两只将毙之鹰, 康熙帝极为愤怒, 召诸皇子至, 重责胤禩, 之后召我们前去解释. 胤禩与我就在当晚启程.
    十一月二十八日, 我们到达热河行宫时, 康熙其实并没有给我们任何机会解释, 只是说出了一段让我寒彻心肺的绝情话语:
    八阿哥胤禩系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听相面人张明德之言，遂大背臣道，觅人谋杀二阿哥，举国皆知。伊杀害二阿哥，未必念及朕躬也。朕前患病，诸大臣保奏八阿哥，朕甚无奈，将不可册立之胤礽放出，数载之内，极其郁闷。胤禩仍望遂其初念，与乱臣贼子结成党羽，密行险奸，谓朕年已老迈，岁月无多，及至不讳，伊曾为人所保，谁敢争执？遂自谓可保无虞矣。自此朕与胤禩，父子之恩绝矣……
    我跪在地上, 低垂着头, 死死的抠住自己的膝盖, 生怕不能控制自己, 上前去怒骂康熙, 惹下更大的祸事. 我以为胤禩比我看的开, 可是当我们回到行宫的房间, 忽听到他带着哭腔的低笑, 我抱紧他, 将他的脸扣在我的肩上, 听他哀恸的呢喃:“额娘都已经过世两年了, 为什么他还是要用那个狠心的字眼说她. 璃儿, 从此以后, 我算是无父无母了……“
    我惨笑, 康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爱过那些为他生儿育女的妃子么? 他爱过这些孩子么? 为什么他现在这么恨她们, 还是说, 因为爱过, 所以才会有恨? 爱与恨, 从来都纠缠在一起, 又岂是那么容易分开的……
    正月里康熙携众回到京城, 又在月末时召诏贝勒胤禩、延寿溺职，停食俸. 也就是将本人及属官俸银俸米、执事人等银米停掉. 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 我却再没有见过胤祯, 心中的疑惑久久不能释怀, 只得亲自到胤祯府上走一趟.
    知道是我前来, 十四福晋完颜瑶怜亲自出来, 身上的绸衫揉的都是褶子, 脸色苍白如纸, 发髻也略有些散乱, 一样珠翠也没戴. 看见我, 未说话先掉下泪来, “璃姐姐, 我知道你一直不待见我, 认为是我破坏了爷和茧琳的大好姻缘, 我后悔了, 我是真的后悔了……“说着就在我面前跪下, 不住的掩面痛哭.
    我确实一直不太喜欢这个女子, 不过若说破坏胤祯和茧琳的姻缘, 德妃才是主谋, 她也只不过是一颗门当户对的棋子罢了. 我动手将瑶怜扶起来, 道:“瑶怜妹妹何必说这些呢, 都是陈年往事了, 快起来, 让旁人看见, 以后在府里还如何服众.“
    瑶怜坐在我身边, 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有时我真的很羡慕璃姐姐, 你喜欢的人也喜欢你, 结成了夫妻, 再幸福不过. 可是爷他从来都不喜欢我, 我的存在永远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我后悔当初答应德母妃去和十四行房了, 爷他一辈子心里恋着的都是茧琳, 爷已经病了一个月多了, 也不肯吃药, 药碗全被他砸了, 他这是存心要想病死啊, 璃姐姐带茧琳来见见他吧.“瑶怜说到最后, 声音已经低了下去, “要是老天爷能让我再选一次, 我就成全爷和茧琳, 要是爷心里真的还有我那么一点位置, 我就给他做个小妾, 能让他像以前那样和我说说话都是好的.“
    我的眼眶有些濡湿, 起身掩饰道:“瑶怜妹妹别伤心, 我先去看看胤祯, 说服他喝药, 他一定会没事的.“
    胤祯躺在床上, 空洞的盯着床帷, 他的脸颊已经瘦的凹陷, 眼神悲凉, 带着深深地心伤, 微侧过头, 一字字地低喃着:“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骗我最深的人……会是你.“
    我坐在床边, 覆上胤祯的手, 轻声唤他:“胤祯……“
    胤祯望着我, 重伤的孤狼般的眼神, “璃姐姐, 我辜负了你的嘱托, 你一定很恨我吧.“
    我反复咀嚼着他刚才说的话, 得出的结果让我自己的心都不禁颤抖起来, “错不在你,胤祯……调包贡品的人……是不是茧琳……“
    胤祯的泪忽然夺眶而出, 喉间发出低低的呜咽, 半跪在床上, “那夜……她来找我……我刚将贡品检查收好, 我们喝了很多酒, 两个人都哭了, 说起很多以前的事情, 后来……后来……我们……我们就……“
    我惊诧出声, “你们……发生关系了!“
    胤祯颓唐倒下, 将脸埋在被子里, 沉沉的点了点头, 哽噎的含糊不清的声音传出:“我以为那是我一辈子最幸福的一日, 尽管经历那么多曲折, 可是我爱她, 她也爱我……可是我不知道那是利用……璃姐姐, 为什么会这样……“
    我没有听完胤祯的话, 我只想逃离那里, 逃离我所听到的……
    茧琳, 为什么? 原来胤禩说的, 我算漏的人, 竟然会是她, 我可以理解胤禛会为了彻底摧毁胤禩一党而设计这个毒计, 可是我无法理解帮他执行这个计划的, 竟然会是我和胤祯都全心信任的茧琳.
    我跳上十四府门前的马, 使劲夹着马肚子飞奔, 剧烈的颠簸下, 我努力克制的泪还是流了满面, 待我筋疲力尽停下的时候, 出现在我眼神的, 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十三府门.
    茧琳以前说过的话仿佛在耳边响起, “不可以, 璃, 不管胤祥做什么说什么, 我们永远不会对立, 我不会让你死……“
    茧琳, 我好痛心, 我该不该进去问你一句为什么？我们是什么时候走上相悖的道路的, 是不是再也无法回头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