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殇月痕

    看着年贵妃在我面前倒下, 嘴角一道猩红血痕, 我忽然懵了, 胤禛抱起她, 大步走开, 忘情大喊着:“太医!! 快宣太医!!“
    皇后那拉氏的手不住颤抖着, 面色苍白, 几欲昏倒, 我拉住她, 语气确实冷淡的, “婉涵, 我可以走了吧?“她看一眼胤禛的背影, 又看一眼我, 恳求似的语气, “璃儿, 他是认真的, 他的心, 一辈子也只给这一次, 别伤害他.“
    我别过脸不去看她, “婉涵, 我的心, 一辈子也只给一次, 已经给了我的夫君, 此生不渝, 胤禛是聪明人, 他该明白的, 我只想求他, 不要伤害我的家人……“
    那拉氏知道劝不了我, 叹息道:“璃儿, 我知道我劝不住你, 你早些回府吧, 你说的话, 我会告诉他.“
    我转身离去, 忽然有些挂念姑姑, 翊坤宫相距不远, 片刻便已行到. 宜太妃正倚在长榻上看书, 一身藕合色团纹锦绣长袍, 已经有些半旧之色. 我含笑走近坐下, 摁住她示意不必起身招人奉茶, 将手放在扁金葵口小手炉上, “姑姑, 你过的好么? 若是不想再住皇宫, 就和惠太妃娘娘一样, 搬去我府上住, 允禟也能时时见到你, 必然高兴. “
    宜太妃放下手中书卷, 掸一掸衣服, 将身子坐的直些, “璃儿, 若是我没猜错的话, 惠太妃这一辈子就算困在宫里, 她的心也从未在留在皇上身上, 能有机会出去, 她自然会出去, 可是我不同, 我倾慕玄烨, 他亦宠爱我, 我不会离开这里的, 我倒是很羡慕良妃, 早早的就去了, 省得这诸多委屈……璃儿, 你在宫外, 要诸多小心, 莫要为我牵挂, 我会好生照顾自己.“
    我含泪点头, “知道了, 那您早些休息. 我先告退了.“宜太妃没有说话, 头低低的垂着, 只向我挥了挥手.
    回到府中, 我只觉得身心俱疲, 在走向睡房的时候却忽然怔住, 心跳在剧烈地起搏之后, 瞬间归于沉静. 禩, 我的夫君, 他瘦削挺拔的侧影如此清晰地映在窗纸上, 被微微晃动的烛光，无知无觉地放大, 放大……大到占据我的整颗心, 覆盖我的整片天.
    我推门进去, 从后面环住他, 将脸埋在他的背上, 柔声道:“禩, 我回来了.“
    他回身拥抱住我, “璃儿, 皇上没有难为你吧.“
    我勉强一笑, “我这么凶, 谁欺负的了我, 再说, 年贵妃病倒了, 他去照顾, 我就回来了.“
    过了这么多年我终于明白, 原来, 我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爱, 平淡, 却隽永. 身边的胤禩动了动, 裹着被子又将我搂紧了些, 我转过脸去看, 月下是他纯真的睡脸, 鬓角却已然上风霜, 嘴角微扬满是幸福的笑.
    我愕然, 久久无声. 所以我总是相信这缘分不会尽, 我和他会经历相遇, 离别.这半生蹉跎, 弹指而过, 我的心未变, 他又怎么会变. 也就是在那时候, 我下定了决心……
    仅仅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年贵妃去世了, 我的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难过, 明知与自己无关, 可是还是止不住自责. 若没有我, 也许她的命格不会如此, 可是, 这世上那么多的如果, 又有几个可以成真?
    年贵妃刚去世不足一个月, 雍正就将其兄年羹尧下了大狱, 我知道, 年羹尧的死期不远矣. 思前想后, 多少有些不忍, 还是决定买通狱卒去看看他.
    狱卒放我进去他的牢狱就出去外面守着, 关押他的监狱还算干净, 毕竟他是权倾天下的年羹尧, 是跟随雍正多年的宠臣, 谁也不知道皇帝是真的有心治他的罪, 还是略施惩戒, 过几天就会放他出去. 他的面容依旧白净俊雅, 看见我来探望, 显得很高兴, 道:“你怎么来了? 莫非是知道我快要死了, 来见我最后一面的?“
    他的思想感情永远是这么暧昧不清, 令人无从捉摸, 我只得环顾了四周无人, 嗔笑道:“是啊是啊, 你怎么知道, 我是特地来劫狱的, 你快跟我走吧.“
    他大笑起来, 前仰后合, 我不禁有些气恼, “年羹尧,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我早就跟你说过, 不要贪心, 更不要妄想做了皇帝的胤禛还会如从前一般待你如亲兄弟! 你任人唯亲, 结党营私, 在军中及川陕用人自专, 称为「年选」, 这事情做的这么明目张胆, 在西安总督府时，令文武官员逢五、逢十在辕门做班，辕门、鼓厅画上四爪龙，吹鼓手着蟒袍，与宫廷相似. 这都不是你的处事风格, 倒像是……自己寻死似的!“
    年羹尧望着我, 神情专注, “你说的对, 我确实在寻死, 自皇上登基以来, 已经有诸多传言满天飞, 改诏篡位, 逼死亲母. 皇上重用我的时候, 予我生杀大权, 在我滥用职权之后再杀了我, 才可以向群臣证明自己有功则赏, 有罪则罚的决心, 这是他树立权威的途径. 月璃, 不要说他应该以德服人, 先帝算得上是仁君, 可是他也选择杀掉鳌拜, 而不是劝说鳌拜服从自己, 有些事情, 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有他的立场, 也有他的难处.“
    我苦笑,“ 你确实是他的知己, 士为知己者死, 他迟迟没有办了你, 还等到年贵妃去世才将你入狱, 也确实心软了.“
    年羹尧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 微笑道:“两年前我遇见秦公公, 他说曾经听见先帝和你最后的谈话, 其实你是来自三百年后的人, 知过去未来, 是不是真的? 那你说说看, 我的结局是什么?“
    我一边眉毛挑起, “你真的想知道?“见到他诚恳点头, 只得开口道:“皇帝会令朝廷及地方官员检举你的罪状, 最后刑部等衙门会裁定下你有九十二条大罪, 应凌迟处死. 但是雍正帝仁慈, 宽令你自裁.“
    年羹尧轻轻笑了, 喃喃道:“这样啊……“半晌, 又抬眼问我, “那你的结局呢? 真的是你对先帝说的那样? 自尽之后仍被皇上挫骨扬灰?“
    我尴尬笑笑, “呵呵, 就是啊, 是不是比你还惨?“如此想着, 仍是一阵心寒, 起身道:“此事也牵连到了你的儿子, 我来之前已经嘱咐你的夫人寻一位年龄长相与你儿子八成相似的人做替代, 以防万一, 我来也是打算告诉你这件事, 这是我最后可以帮你的了. 我告辞了.“
    年羹尧站起来, 在我身后道:“谢谢, 能认识你, 真是一件好事.“
    泪忽如泉涌, 我却笑了, 背对着他, 轻声道:“你知道么, 在我生活的那个年代, 都认为穿越时空会是一件好事, 颠倒众生, 呼风唤雨, 人见人爱, 花见花开, 一切尽在掌握, 可是我生活的越久, 却越无力, 我未曾有能力拯救任何人, 眼睁睁看着十八阿哥胤衸死在我面前, 就算是救了十格格曼薇, 也须得让她做策凌的妾侍, 一辈子不得再以真面见人, 茧琳不能嫁给真心所爱之人, 允禩和我, 也不过是在等死而已……还要连累允禟, 允禵……“
    年羹尧从后面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不, 不, 你独立承受这么多, 已经做的很好了.“
    我捋掉他的手, 没有再说话, 静静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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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 她已经走了, 您可以出来了.“ 待月璃走去监狱, 年羹尧坐回远处, 沉沉开口.
    雍正从另一方向的暗处走出, 问道:“你怎么知道朕来了.“
    年羹尧手里把玩着一根稻草, “微臣早知道此处牢狱南北各有一门, 皇上的脚步虽然轻, 不过微臣听了这么多年, 皇上何时走来, 站了多久, 微臣早已察觉, 只是八福晋不知道而已.“
    雍正走到年羹尧身边坐下, 一身宝蓝色便装, 面无表情, 问道:“她说的话, 你是否相信?“
    年羹尧不置可否, 淡淡反问道:“皇上信不信呢?“
    雍正摇摇头, “朕不信, 她那样聪明的人, 若知道跟着老八是死路, 还傻傻的跟过去, 当初她有选择的机会, 为什么偏偏选了老八, 没有人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微臣倒不这么觉得.“年羹尧微笑接口, “也许在她心里, 喜欢的人就是比自己的性命重要呢, 聪明的人大多任性且自负.“
    雍正打断他的话, “不如朕就和你一睹, 若是刑部等衙门真的会裁定你有九十二条大罪, 不多不少, 那么朕会宽令你自裁, 再暗中放你走. “他顿了顿, 嘴角漾起不易察觉的笑容, “不是只有她懂得救人, 朕也不会让她说的事实样样都成真, 那样, 不是太无趣了么.“
    雍正起身走出牢狱, 冬日柔和的阳光从茂密的枯枝间漏下来. 他仰着头，微微眯着眼看着那些支离破碎的阳光, 即使微小细碎, 感觉的温暖却是完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