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殇月痕

    雍正四年的初春格外的寒冷, 尤其是当我知道允禩被关押之后, 皇后那拉氏来看我, 她像是已经察觉到我知晓宫外发生的一切, 却也没有过多的提及, 只是和我说些琐碎的小事, 并为我带来一些新制的衣裳, 我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着, 皇后待了许久, 一直到天完全黑了才告辞.
    我送她到门口, 她走开几步, 又回过头来, 璃儿, 这次该换我劝你, 不论再苦再难, 我想偶希望你一定要坚持下去.“ 我只是点头, 没有说话.
    夜色中的皇城寒风凛冽, 显出无限落寞, 我抱膝坐在殿前的台阶上, 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周遭雕栏轩台都模糊起来, 遥远夜空中闪烁着数点繁星, 半弯皎洁明月里头隐约有些昏黄杂色, 仿佛是广寒宫桂花古树的枝杈错乱.
    那里, 是不是也有个叫做嫦娥的女子, 怀抱着玉兔, 叹息着与爱人分离后遥遥无期的寂寥.
    我靠着汉白玉的阑干, 泪水不断流过脸庞, 彻骨的寒冷让我陷入一片麻木, 直到昏昏欲睡. 朦胧间, 身子被一下子凌空抱起, “璃儿, 你怎么睡在这里!“
    听出是胤禛, 我别过头没有吭声, 他将我放在床上, 握起我的手, 他的手掌出乎意料的温暖, 我记忆中的清冷温度已然不在, 我嘴唇不住瑟缩, 只轻声说了句, “我没事, 你走吧.“
    他的脸显现了怒色, 离我极近, 却是模糊不清, “为什么要这么期望远离我, 为什么不能试试接着我, 你真的是个没有心的女人么!“ 他的语气伤感, 甚至没有自称朕, 见我阖上眼睛不说话, 动作略显粗暴的躺下抱住我, “璃儿……为什么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远.“
    我落了泪, 抓着他的衣襟, “胤禛, 对不起, 对不起, 可是我真的很想念允禩, 我求你不要伤害他, 放他走, 放他走好不好? 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一直……一直……“
    他的脸贴上我的脸, 我触到几丝冰冷, 这才明白, 原来, 哭泣的人不止是我……
    我缓缓睁开眼, 胤禛的脸, 近在咫尺, 丰神俊朗的面容上隐隐透着一抹孤寂.是的, 孤寂, 一个天下在握的王者永远不该有的孤寂.
    许久许久以后, 我都深深刻刻地记得他眉宇间那深藏着的孤寂, 浓重得近乎悲怆.
    他定定的注视着我, 半晌, 将我搂过压在他的怀里, 轻声说:“睡吧, 好好睡一觉.“
    我本想挣脱, 却只觉得浑身疲累不堪, 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 头痛欲裂, 踉跄起身梳洗才发现面色苍白如鬼, 几个宫女端着早膳进来, 看见我的样子, 彼此对望一眼, 一个看起来年长些的走过来扶住我, 伸手在我额头上一试, 惊讶
    道:“娘娘的额头好热, 快传太医.“
    另外两个宫女听了, 一个赶紧跑出去, 另一个就帮忙将我搀扶回床上躺着, 昨夜寒气深重, 我着了凉也没什么稀奇, 我躺回床上, 觉得浑身一点力气也使不出, 只淡淡对那两个宫女道:“我生病只是小事, 不要让皇上皇后知道, 免得他们担心, 太医来了随便开些药就是, 我只需要好好睡一会儿就好了.“
    宫女唯唯诺诺的答应着, 为我掖好被子就出去了, 我头疼的无法合眼, 不一会儿, 就听见悉悉嗦嗦的脚步声, 正想着应该是太医来了, 却越听越觉得这脚步声很熟悉, 待我反应过来是谁的时候, 羞愧的将脸埋在被子里, 泪水一下子模糊了眼眶.
    “璃儿, 我好不容易来看你一次, 怎么对姑姑这样没礼貌了呢?“宜太妃姑姑的声音苍老了许多, 却依旧温和, 我嗫嚅出声, “姑姑, 我救不到允禩和表哥, 现在一个人在这儿什么都做不了, 我没脸见你……“
    宜太妃将我的身子扶起, 坐在我身边, 捋着我额角的碎发, “璃儿, 我本来只知道新晋了一位郭贵人很得皇上的宠爱, 后来才听传言知道原来就是你, 我也知道外人说你是贪生怕死, 靠着旧情让皇上接你进宫, 还即将册妃, 可我是你的姑姑, 与你相伴数十年, 我怎么会那么想你, 若是我猜的没错, 你忍受着流言蜚语入宫, 就是为了求皇上网开一面放了允禩他们几个的, 对不对?“
    我掩面痛哭, “我以为我既然肯入宫, 就可以勉强自己笑颜对着皇上, 让他高兴, 让他可以放走他们, 可是我做不到, 我无法伪装自己笑脸迎人, 我的身体, 神智都在抗拒皇上, 我是决定入宫, 可是我现在却后悔了, 我现在很希望我真的是被赐死了, 被挫骨扬灰了, 因为我想逼自己演的戏, 其实我根本演不了!“
    宜太妃不住的咳嗽起来, “璃儿, 你已经尽力了, 我也知道你写给自己的休书, 那样的痛楚, 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的, 若不是你进了宫, 允禩他们几个也许现在已经被处死, 而非幽禁, 你的努力不会白费的.“
    我拭干眼泪, 叹了口气, “姑姑, 允禩府里其他人一切都还好么? 汐儿她怎么样了?“
    宜太妃压低了声音, “没事, 一切都好, 不过她托人告诉我, 白哥死了.“
    我不自觉的惊讶出声, “白哥? 她怎么会死的?“
    宜太妃也不禁叹息, “她是自尽, 你写的休书, 本来允禩是死也不肯交给皇上的, 白哥劝他放弃你, 以令皇上息怒为紧, 允禩也听不进去, 再三说决计不会休了你, 白哥死谏不成, 愤而自尽了. 不过允禩还是没能阻止李总管将那封信交给了皇上.“
    我抑制不住心中难言的酸涩, “她原来是那样喜欢允禩的, 我以前确实不喜欢她, 只道她说要为允禩所纳妾填子的话都是为自己筹谋, 却没想原来是真的为允禩着想, 可惜我没有机会再和她说什么了, 她便是死了, 心里也该是恨死我了吧.“
    宫女带着太医到了, 宜太妃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只说让我好好休息, 临走又附在我耳边说了句, “璃儿, 用药用膳切记小心, 李氏宋氏二妃心中都记恨你, 提防她们下毒害你.“
    我点点头, 目送她出门.
    太医循例为我把脉之后开了些药, 宫女将药熬好了端给我, 我却记着姑姑的话, 一连数日偷偷的将药倒掉了, 头越来越疼, 身子酸痛的一点力气也没有, 我每日只能卧病在床, 不禁苦笑, 病重却不服药也会死, 服药中毒也会死, 可是在等待允禩放权离开京城的我, 即便再厌恶自己的生命, 却也不能放弃性命.
    多么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