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天使

  江允浩忽然觉得豁然开朗，纠结于胸的那份不甘与好胜，好像渐渐淡了散了，他看着元素素，觉得自己终于能释怀了，仿佛卸下了全身的重负，整个人完全放松了下来，他甚至能微笑：“是啊，有一段时间，我真的等你了。”
  江允浩的坦白让元素素很意外，他是个骄傲的人，不可能轻易承认，难道——元素素脸上露出愕然之色，隐隐地开始有些不安，脸上的笃定与悠然也渐渐退却，江允浩却显得很轻松，笑了笑：“好在我遇到了一个人，一个让我终于可以忘记你的人。”想到扶苏，江允浩觉得自己的心变得异常柔软，唇角渐渐上扬，如风中摇曳的百合，不自觉地随风轻舞飞扬。
  元素素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紧盯着江允浩，由始至终，她始终浅浅地微笑着，但随着江允浩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柔和，眼神越来越温润，她的笑容也越来越僵硬，不过始终顽强地保持着笑容，沉默了良久，她突然轻轻地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光芒尽敛，看起来竟有些凄凉：“允浩，你何苦骗我？我知道你有很多女人，却没有爱人，这么怕我吗？哪怕是报复，我也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
  两人的视线再度重合，哀婉略带嘲弄的眼神，眼前的这个女人既让人心疼又让人恼怒，是个无法让人平静的女人，如果不是扶苏，江允浩相信自己一定会找一个借口，和元素素重新开始，她实在是太聪明了，甚至给了他一个借口，报复，他几乎无法拒绝的借口。
  “允浩——”元素素察言观色，适时地放低了姿态，声音变得又软又绵，如柔软清甜的果冻，让人难以抗拒：“我承认一开始是有意结识你，确实耍了心机，可是到后来，我是真的爱你的。如果我不爱你，我当时不会说那些残忍的话，我用这些狠话断了自己的后路，我怕自己真的放不开你。”
  元素素的表情苦涩，有种没入骨子里的无奈与凄凉，虽然知道这女人擅长演戏，不过江允浩还是有些动容，沉默了良久他才缓缓地：“不管怎样，谢谢你对我说这些，以后回想起来，这段记忆不那么凄凉。”
  江允浩有意在说“回想”和“记忆”的时候加重了语气，元素素冰雪聪明，自然明白他的用意，她的脸色微变，情绪有些失控：“允浩，不可能，你一定在骗我，我知道你恨我，你可以用任何方式报复，但是，请你给我一个机会。这些年，我过得很辛苦，也不是没有人对我好，但是，没有一个人像你这样，我知道我们再在一起很难，所以我也曾试着忘记你，但是，不知道怎么，就是忘不掉，大概我之前对你太坏了，所以老天用这种方式惩罚我。允浩——”
  最后一句“允浩”充满了感情，江允浩翻遍所有的记忆，也从未见过元素素如此低声下气，在她处心积虑诱惑自己的日子里，她也保持着适度的傲气，是又一个处心积虑，还是真的诚心悔过？
  江允浩发现自己似乎一点也不关心这个问题，处心积虑也好，诚心悔过也罢，都好像和自己没什么关系。江允浩觉得诧异，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悄无声息得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突然发现父亲是对的，他之所以对元素素念念不忘，执着的或许不是元素素这个人，更多的是对往昔的怀念与眷恋，怀念那段无所畏惧勇往直前的青葱岁月，怀念流失在光阴里的勇气与坚持。
  元素素近在咫尺，伸手可及，而他，却完全没有了欲望。对元素素，其实他早已没有了欲望，只是，他到现在才知道。
  “素素——”分手以后，江允浩的声音里第一次有了感情：“我不恨你了，真的，但是，相应地也不再爱你，我没有骗你，也骗不了你，我现在，只想着那个人，和我们的未来。”
  我们两个字在元素素听来有点刺耳，她紧盯着江允浩，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些端倪，江允浩的眼神清澈，脸容平静，笑容温暖，一点也不像撒谎的样子，元素素张了张嘴，却又硬生生地将话吞了回去，只是哑着嗓子问：“她是怎样的人？”
  “最真的人——”江允浩迟疑了一下，脸上不自觉地露出微笑：“虽然她口口声声说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但我却总能透过她千变万化的伪装，看到她真实的心意，很奇怪，她越是坚强，我便越能看到她的脆弱，这些年，我也算千帆阅尽，多少能看穿一些人的心，但好像只有看着她，最心动，却也最笃定，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让我很安心，也很温暖，比第一次还要心动。”
  虽然是事实，但在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江允浩还是迟疑了一下，元素素涵养好，脸色不过微变，但笑容苦涩，显然受了不小的打击。她沉默了良久，才吐出几个字：“可不可以让我见见她？”
  “好”，江允浩突然莫名地兴奋起来，他一直想不出找什么借口再接近扶苏，那晚的告白，成为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一堵墙，阻止两人进一步交往，那晚扶苏客气得有些疏离的表情，就是很好的证明。感谢元素素，他终于有了一个不着痕迹的借口，恢复与扶苏的关系，替身，再一次扮演自己的女朋友，但是，这一次——
  会是她的最后一次。
  替身天使
  元素素走后，江允浩立刻给扶苏打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电话里扶苏的声音既爽朗又亲切，似乎完全没有受那日的影响：“江允浩，什么事？我现在忙死了，有话快说。”
  “十万火急，电话里说不清楚，这样吧，你在哪里，我过去找你。”江允浩有意把事态说得严重，他不想给扶苏拒绝的借口。
  “我现在很忙，而且你来这里也不方便，这样吧，今天是不可能了，明天，明天我看有没有空——”
  “你总要回家吧？”江允浩觉得扶苏的拒绝更像是逃避，他果断地打断了她：“这样好了，你到家后给我打电话，我过去找你，不会浪费你很多时间的，我真的很需要你的帮助。”
  “那，好吧——”扶苏有些无奈：“不过我可能会很晚，如果太晚了，就明天——”
  “不管多晚，我都会等你，一直等到你来 。”江允浩迅速地挂断了电话，唇角不自觉地渐渐扬起，心里却有些惭愧，扶苏小说里的句子，当时看的时候，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却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而且说得很顺口，等一个人，一直一直等下去，等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江允浩想笑，人变起来真要命，以前自己最看不惯这种文艺小资情调，无病呻吟装模作样，想不到——人总是悄无声息地改变着。
  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今晚，扶苏不可能主动打电话给他，虽然扶苏表现得并不明显，但江允浩还是能看出她的逃避，那个男人在她心里的分量很重啊，只是一个单纯的告白，已让她警惕避忌，若是真的展开追求攻势，只怕要把她吓跑了，一定不能让她跑掉——
  江允浩八点不到就到扶苏楼下等，上去按过门铃，没有人应门，灯也没有亮，扶苏应该没有回家，江允浩便在安心在车里等着。选择了一个最舒适的姿势靠在椅背上，想来莫扶苏不可能轻易就范，他已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连咖啡都准备好了，他现在斗志昂扬，仿佛刺刀上膛的战士，就等着拂晓前的那一声冲锋号——
  扶苏并没有让他等多久，九点不到，他便见扶苏缓缓地走了过来，她走得很慢，背有点躬，低垂着头，看不清她的表情，江允浩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扶苏，她走路的时候总是微微扬着头，步子也很轻快，她曾经对自己说过，就算灰心到了极点，也要让自己看起来明快飞扬，不让别人看穿自己，保持昂扬的斗志，这是替身最基本的修为，是什么让她连最基本的修为都忘记了呢？
  江允浩正要打开车灯，前面的那辆车却早他一步打开了车灯，银色的的灯光很柔和，斜斜地朝扶苏的方向射去，扶苏有些困惑地停了下来——
  江允浩也觉得困惑，回想起来，自己来之前这辆车就停在这里，是一辆深黑色的帕萨特，并不是很新，完全不惹人注意的样子，难道他也在等扶苏？
  本能地觉得会是一个男人，而随即从车上走出的男人也印证了江允浩的想法，路灯加上车灯，可以清晰地看见那个男人的背影，身材修长，背挺得笔直，白色衬衫，灰色西裤，柔和的短发——
  江允浩觉得自己的心脏似被重物狠狠地砸了一记，几乎要窒息，他做事一向不凭感觉，但是，这种感觉是如此强烈，强烈到他根本无法忽略。那个玩偶，扶苏客厅立柜中的玩偶，那个神采飞扬的男子，就是眼前这个人。没有依据，他甚至没有看清他的脸，但他就是知道，是他，就是他。
  江允浩略微有些紧张，那人就站在那里，离自己不过几步之遥，离扶苏也不过几步，那两人就这样站着，谁也没有动，也没有说话，江允浩觉得自己的心几乎要从胸膛中跳出来，他很想看看两人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但又觉得，看不到也是一种幸运，如果看到，说不定就是绝望，任何时候都比绝望要好。
  两人凝神对望了许久，便见那男人缓缓地张开了双臂，或许他说了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有说，他就这样张着双臂，一动不动。
  扶苏也没有动，这一场对峙虽然与江允浩无关，但江允浩却觉得自己比当事人还要惊心动魄，能够清晰地听到心脏剧烈的跳动声，沉重有力却又仿佛随时都可能停止，江允浩用力捂住了胸口，除了眼睁睁地看着两人，他什么都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