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天使

  仿佛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一瞬，便见扶苏飞快地跑了过来，纵身一跃，扑入那男人怀中，隔得有点远，听不清两人到底说些什么，只看到扶苏对那人又扑又打，开始很用力，几近癫狂，不过后来动作便越来越轻，再后来——
  那些话，湮没在两人的唇齿纠缠之中，江允浩不是变态，没有窥伺别人亲热的爱好，但是，他就是无法将视线从两人身上移开，眼睁睁地看着两人拥抱亲吻，看着莫扶苏像个孩子般又哭又笑。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下午还在元素素面前自信满满，说将莫扶苏看得透彻，现在看来，他从来就没有了解过她，这才是真实的她吧？毫无保留，没有任何修饰，像个孩子般自然率性，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表露出来的率性肆意，这才是真正的她吧？
  江允浩一动不动，扶苏和那男人手牵手从他车前缓缓走过，他想出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接着便庆幸自己没有发出声音，否则，在莫扶苏面前，在那个男人面前，自己该会是怎样的寒伧与凄凉。
  扶苏走后良久，江允浩才发现自己终于能动了，先是手指，一根一根，接着是脚、身子，渐渐能动并且灵活起来，江允浩找到了手机，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明知不该，却偏偏不能，江允浩终于还是迟疑着拨通了手机。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扶苏的声音比平时温软，如丝一般顺滑熨贴，是因为那个男人在身边吗？
  “我是江允浩，现在在你楼下，我看你的灯亮着，你到家了吧？可以上来吗？我真的有急事找你。”江允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形势已经很明朗，就算他真的冲上去，也于事无补，只不过让扶苏看轻了自己。
  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如果现在不说些什么，不做些什么，他觉得自己要疯掉了，被内心的欲望与挫败感折磨得疯掉，虽然他也知道，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已经于事无补。
  扶苏迟疑了一下才开口，小心翼翼地：“我现在和朋友在一起，这样吧，明天上午我有事，下午我去酒店找你，下午两点，我在一楼的咖啡厅等你，好不好？”
  江允浩轻轻地“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虽然有一股冲动，很想冲上去看一看，但——扶苏语气中的隐忍与退让他听得很清楚，他又不是无赖，也过了冲动不顾一切的年纪，至少他还有一个机会。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替身天使
  扶苏到得很早。
  江允浩到的时候，就看到她安静地坐在咖啡厅最僻静的角落。她有点心不在焉，江允浩走近了并在她对面坐下，她都没有发现。江允浩静静地打量着她，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今天的扶苏有点不一样，原本棱角分明的脸部线条，不知为什么今天看起来竟是出奇地柔和，她的眼睛朦朦胧胧的，像是蒙上了一层纱，她的视线飘得很远，或许是未知的远方，这让她看起来有点高深莫测，江允浩不喜欢这样的扶苏，看起来很陌生，让他全无把握。
  江允浩轻咳了一声，扶苏这才反应过来，冲江允浩笑了笑，便问：“你昨天找我那么急，什么事？”
  扶苏的语气很淡，有一种刻意的淡漠与疏离，江允浩有意忽略这种感觉，他振作了一下精神，又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扶苏，我需要你的帮助，再扮一次我的女朋友——”
  江允浩顿了顿，想斟酌一下如何说元素素的事，关于元素素，他不想说得太多，但该说的又都得说，就在他停顿的刹那，扶苏抢在了前面：“对不起，江先生，我已经不做替身了，所以，我帮不了你。”
  从江允浩到江先生，莫扶苏用最浅显最直白的方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江允浩呆了呆，昨晚制定的所有计划，都是建立在扶苏扮演自己女朋友的基础上，而她一句“我已经不做替身了”，他所有的准备再无用武之地，江允浩愣了许久才问：“为什么？”
  江允浩以为扶苏不会回答这个问题，她完全可以不回答江先生这个问题。很意外，扶苏笑了笑，淡淡地：“他回来了。”
  扶苏回答得简单，她甚至没有说他是谁，但是却很清楚，她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柔和，甚至微微地带着点娇嗔，江允浩从来不知道，这世界上最亲昵的字眼，不是亲爱的，也不是宝贝，而是最最简单的一个他。
  江允浩觉得自己现在最明智的做法便是及时退场，却终是拗不过自己，语气中的酸涩与不甘是那么明显：“他是怎样的人？”
  元素素昨天也问了同样的问题，江允浩现在多少能体会她当时的心情了，谁会在乎情敌是怎样的人，无论是怎样的人，哪怕是最差劲的人，在自己面前也是胜利者，问出这样问题的自己，是多么的凄凉。
  江允浩的脸上也旋即露出凄凉之意，他的视线茫然地投向了扶苏，扶苏却飞快地避开了，将脸转向了窗外，过了良久才低声答道：“让我安心的人。”
  扶苏缓缓地转过脸来，这一次，她没有避开江允浩的视线，她凝视着他，神情坦荡：“江允浩，不是你不好，或者是时间不对，如果换一种状况，我们——”
  扶苏的话说得隐晦，江允浩猜测着她话里的意思，如果单从字面上理解，她并非对自己无意，只是相逢恨晚——念及此，江允浩宛如被打了一针强心针，整个人完全兴奋了起来，并没有绝望，还有任何可能——
  “扶苏，我知道因为我说过的话，你可能有了负担——”江允浩直视着扶苏，显得很豁达：“你放心，我是个豁达的人，感情的事，拿得起也放得下，况且，以我的骄傲，对拒绝我的女人，我的自尊心不允许我死缠烂打。”
  江允浩刻意保持着一种轻松的语调，试图化解扶苏紧绷的防线，见扶苏脸色渐渐缓和下来，这才直奔主题：“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吧？”
  扶苏有些迟疑，不想轻易点头，可似乎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最后点了点头，不过笑容有点勉强：“当然。”
  江允浩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打蛇随棍上：“既然是朋友，这次你一定要帮我。”
  扶苏脸上立刻露出懊恼之色，心里应该极度痛恨自己心软，江允浩有意不看她的脸，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我真的是没办法才找你帮忙的，元素素，我的第一个女朋友，我好像之前跟你说过一些她的事情——”
  扶苏立刻想起来了，那一晚，江允浩对自己讲了他的初恋，一个比自己更擅长演戏的女人，他最后笑着说那仅仅是一个故事，她却知道他说的故事，曾经真实地发生过。这个男人，为了安慰一个陌生的女子，扒开自己尚未痊愈的伤口——扶苏动摇了。
  “她昨天来找过我，要和我重新开始，她不明白，有些事情，过去就是过去了——”江允浩的脸上露出怅惘之色，莫名地有些忧伤：“她是个骄傲的人，要说出这一番话，不容易，我不想伤她太深，毕竟是我曾经爱过的人，我只想她知难而退，所以希望你能帮我。”
  江允浩言简意赅，不过扶苏听明白了，说实话，听了这番话后，她欣赏眼前的这个男人，和那句“毕竟是我曾经爱过的人”，这个男人，有一颗宽容的心，温暖善良，她想帮他，但不是以他的方式。她不傻，当然看得出江允浩的企图，她已经身不由己地陷入了这个旋涡，在还能抽身的时候，她没理由让自己陷得更深。
  “真的不能重新开始吗？”扶苏似乎并不是单纯的劝说，而是有感而发：“再好好想一想，其实自尊、骄傲、怨恨这种东西，都是奢侈品，可有可无，如果因为这些，放弃你爱的人，会后悔的。”
  江允浩看着扶苏，并不掩饰脸上的沮丧，莫扶苏，这么聪明的女人，她难道真的不明白？江允浩隐隐地便有了几分怒气，极力想忍着，到底按耐不住：“就是因为不想放弃，所以才不能和她重新开始。”江允浩深深地凝视着扶苏：“你该知道，我现在爱的是谁。”
  江允浩的目光很锐利，扶苏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很淡，声音温和：“所以我更不能答应扮演你的女朋友。”扶苏的声音虽低，却很坚决：“我已经决定不做替身了，我想过得简单一点，和他一起。对不起，如果是其他的事情，我一定帮你，但这次，不行。”
  江允浩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一次，如果就这样放过她，也许以后再无机会——扶苏的双手交叉，离自己的手不过几寸之遥，江允浩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不知道说什么，或许说什么都没有用，所以，唯有不放开她的手，紧紧地——
  哪怕一刻也好。
  扶苏没有挣扎，任由他握着，这让江允浩更觉得无望，或许真的是最后一次，所以扶苏才会反常地纵容他，如果真的是最后一次，他还能做些什么？
  “允浩——”突如其来的一声低唤，打破了两人沉默的僵局，江允浩下意识地松开了扶苏的手，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是元素素。
  在这里看到元素素，江允浩并不觉得奇怪，她原本就是固执的人，不达目的不罢休，肯放过自己才怪。一个念头突然莫名地冒了出来，江允浩整个人不可抑制地开始发颤，他不让自己有犹疑的机会，霍地站起身，冲元素素微笑：“怎么这么巧？正好，我来给你介绍，我女朋友，莫扶苏。”
  说完，江允浩并不看扶苏，不去看她是怎样的表情，他只是在赌，赌莫扶苏不会这么残忍，赌自己在她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点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