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陵频伽

第63章


“昊王是个用白骨堆砌理想的人,对于野利氏族,没落是迟早的。这也是我从来都不对遇乞投注任何感情的原因。”没藏语气从容平和,仿佛在说的是件无关紧要的家务琐事:“他当然也会作准备,而他一心觉得自己还有时间的理由,就是高估了昊王对他的需要程度。”
李元昊不需要野利了吗?所以在他准备好之前,就打算将他斩除?
“野利愈是加速他的准备,愈是引来李元昊的快速动手,这点,你也该明白吧?”她的眼里射出两道光,直直看着雅漾,眼神如同利剑,直刺心窝。
这,雅漾是知道的,李元昊与野利两人之间,谁输谁赢,拼的不光是实力,还有时间与时机。如果这几点都对等的话,野利遇乞输。因为他是君,他是臣。细细算来,李元昊的胜算怎样都是大的。
被没藏看得正慌神间,门外一个娇小的身影也同时呆立那处,她乌黑的双眼里一样充满恐惧,因为年轻,她不掩藏,也因为年轻,她才用她尚且勇敢的声音喊出雅漾的心事:“野利大哥不会有事的!”
两个女子同时望向门口,小小的没移捏紧拳头,颤抖着看着两人,她口无遮拦,尽管试着表现出风韵,但仍旧稍显稚嫩的脸上写上的恐惧与愤恨显得浮躁而深刻。这孩子不老练是年龄的必然,可她是有心的,她每次看野利遇乞的眼神里都充满爱慕,那种没有参杂其它杂质的声势浩大又咄咄逼人的好感,还些微留了些崇拜。
“如果他会有事呢?”没藏蕙兰直接将问题抛给没移,她是这屋里唯一不惧怕此事的女人。
“那我就要让那个害他的人不得好死!”年轻得尚且稚嫩的宣告再次吓到了雅漾,没移这个初初长成的少女,眼神里露出与当年自己一样的恨,加上一样的装束,一样的发式,活脱脱自己多少年前模样的翻版,而她一样呼喊着,要让任何害死野利遇乞的人不得善终。
如果有人要害野利遇乞,还会有谁?只有,李元昊。
没移别过头去,眼眶里似乎隐隐有泪,她一样是感觉到不祥的气息,跑开时的脚步由近及远,直至消失。
蕙兰无谓地回头,又幽幽地看了雅漾一眼,说:“如果遇乞死了她伤心,我能理解。当年是遇乞将她带出村庄,来到这个凡尘俗世。那你呢?”
雅漾别过头,再不敢看没藏似乎洞悉一切的眼神,如果野利遇乞有事,自己又何尝不难过呢?可是,没藏蕙兰明察秋毫地问题,直直迫出她其实有些游移摇摆的心思。在内心深处,她一直都是在思考另一种可能性,离开李元昊的可能性,如果,他让她彻底失望的话。
“要知道,如果野利遇乞不死,就是李元昊。”没藏走过来,伸手抱住雅漾,她很喜欢这样做,她抱着她,在雅漾耳边轻言,仿佛情人的诉说:“我不问你你希望他们谁死,我只问你,你更希望谁活?”
“呵呵~~~”没藏蕙兰的笑声如同银铃,却似从阿鼻地狱传来的声音:“你不会选野利遇乞的,对吗?”
她帮她把心底的答案说出,单刀直入到让雅漾大不得不面诚实面对自己,她无论如何摇摆,最后她都还是会选择李元昊。
是夜,雅漾靠在李元昊胸前,连话都不敢多说半句。有些事情在心头萦绕久了,是会在脸上显露出来的。雅漾的沉默并未引起李元昊多大的注意。他也一样沉思良久。
通常,这不是两人相处的气氛,今日,是有哪里不对头的。
“李元昊,你回去吧。今夜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李元昊抱着她,半晌都不曾动过。
“回去吧!”
雅漾又催促一遍,她不敢让李元昊多留,因为再留下去,她会忍不住问他很多不该问的问题。这样,两人估计是又会有争执的,她这些年,尽力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每争一次,就伤一次的感情。
李元昊往后少许退了一步,拉开与雅漾之间的距离,将她看个真切。酝酿着是否要将事情与她说,这女人听到之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最终,他决定告诉她,与其让她从其他人那里得知这个消息,还不如自己直接告诉她来得快。
从身侧拿出一物,李元昊将这东西直接放到雅漾手里。
雅漾低头,皱眉看了一眼,随即用双手捂住嘴,不让自己惊呼出声。
这是野利遇乞留给自己的佩刀,刀上的纹饰独一无二,只他才有的私人宝物。留与自己之后,她小心保管着,只是后来留住庵堂事出突然,并没有将这把佩刀带上,如今,怎会被李元昊搜了出来。
“这是野利遇乞的贴身佩刀。”李元昊说,语气平顺而冷酷,透着寒冬才有的那种冷,彻骨地让人想起多年前,某个风雪夜晚。“也是他通敌卖国的证据。”
雅漾摇头:“不!李元昊,这不是。这刀是他留给我的。”她嗅到了,嗅到了不对劲的味道。
“哦?是吗,我却是从大宋的戍边官员那里得知,他将此刀赠予大宋,表示结盟的忠心。”他说着,昭然若揭的欲加之罪。
“野利遇乞通敌媚宋,依照大夏律例,你知道应当怎样吗?”蓝色的眸子里透出如千年寒冰般的光,咄咄逼人,压迫雅漾的呼吸。
“李元昊,别这样。”她扑到他胸前,将脸靠着他,乞求地说:“别对野利下手。你知道,即使有这罪证,大家也都不会相信他对你的背叛的,他并没有背叛的理由啊!”
李元昊搂住雅漾,力气大得惊人,将她压在怀里竟然有些透不过气,这么巨大的力道,是第一次感受到,他也在生气,气自己为野利求情。
“他当然有背叛的理由,为了权势江山,为了在大夏的朝堂上呼风唤雨,甚至为了争夺不该属于他的女人,野利遇乞都有足够的理由通敌。”李元昊的声音依旧冷,除了冷,还有几丝激动在其中。
“你陷害他?”
“是不是陷害已经不重要了,雅漾,他必须死。”李元昊无奈地看着雅漾,眼神里有一丝伤心。
闭上眼,雅漾深呼吸三次,她试着再求一次李元昊:“李元昊,就算我求你,放了他吧,即使饶他一命也好,他救过我的命。”
“恩~~~”李元昊随口恩了一声,过了半天,淡淡一句:“雅漾,你求我也没用,今日午时,野利已经因为通敌罪被腰斩了。”
脑袋里轰然一声,“腰斩”两个字像平地一声惊雷,直击她的脑颅。
她只知道,那是古代最变态的酷刑中的一种,死前人会痛不欲生,求死难得。
而那柄指证野利的佩刀是从自己那里,不知通过什么途径流传出去的。
再也受不了刺激,雅漾的世界一片黑暗。
第58章 凉祚
恍惚间听到有人说话,那声音很远,仿佛是从某个隧道的深处传来的,空空洞洞又有些闷闷的。熟悉的,不熟悉的,西夏语已经稔熟得如同母语一样了,可还是有很多话她听不懂。不知那说话的人与所讲的话,是梦里还是真实。
人会有不敢醒来的时候,雅漾就这样。
她害怕醒来会面对的,因为李元昊做了那么残酷的事情,她因而连问都不敢问。
如果问了,他嘴里会说出更冷酷的答案吗?
政治本就残酷,可远远地看与发生在身边是完全不同的体验。就像蹦极,电视里看看轻松随意,还能时常嘲笑一下人家的怯懦,轮到自己站在高空,双腿颤抖和失去平衡的感觉才会具体而直接地袭来,这时,大抵也忘记了嘲笑与被嘲笑。
不敢面对,也不得不面对。
嗅觉,充斥着草药和他身上皮草的气息。
味觉,难以名状的苦涩,略带着奇异的酸味渗入喉咙。
听觉,满是脚步声,巫医说话的呱噪声,李元昊的呵斥声。
触觉,有他的触摸,手掌因为常握缰绳而磨出的粗粝茧子。
所以,视觉也不得不被唤醒。
睁开眼,看见床幔偶尔会随着某阵不知名的风微微鼓动,就像是微风吹拂下,山岭间的旗幡,欲静而不止。侧头,床前跪着一排巫医,低头耸肩,很是卑微。李元昊靠在床头,握住雅漾的手,双眼微闭养神。睡梦中的男人,卸下了一切防备,眉还是皱在一起。
雅漾就这样看着,不想打破此刻的安静,这男人一旦说话,不知又会拿什么事情来刺激她,野利的死~~~~不能想,想到心还是会像被人狠狠从胸腔里拿出来,拧了一把的感觉。李元昊还是这样睡着比较好,他醒来的时候就想是一把利器,破坏性极大,寒光闪闪,刃尖滴血。
这样过了片刻,他的眼睛动了动,长长的睫毛闪了闪,从眼睑下,微微地透出了蓝色光芒,那蓝不再是晕倒前的冰蓝,而是天空般难得一见的蔚蓝,温暖的阳光下的蓝色。
他从床头支撑起身体,深情款款地望着雅漾,虽然瞳孔周围一圈血丝,却不骇人。
“醒了?”他问。
雅漾眨了眨眼,不回答。她不知该说什么,野利的死要不要提起。
床前跪的巫医中,有一人站起,依旧是低头躬身地走到雅漾面前,跪在榻前为她诊脉探视,探视之后,缓缓退下,换另一个。如此往复,最后,所有巫医聚到一处,讨论半晌,才由当头那人向李元昊报告:“雅夫人目前已无大碍。”
听这禀报,他露出满意又欣喜的神色,连嘴角都难得一见地在下人面前带上了一丝笑意。挥手让所有巫医侍婢退下,房内仅余他二人。李元昊复又过来握住雅漾的手,低头吻了吻。
雅漾不愿看他温情满溢的脸,那与之前他所做的事情太格格不入,他腰斩了一个人,不管那人是谁,死前都是极痛苦的,何况,野利遇乞对自己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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