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遮六记

25 二十五章


京城里近来出了一桩新鲜事,在大街小巷里争相传颂你来我往,闹得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成了京师百姓茶余饭后的必备甜点,越嚼越是满口香甜,虽然真相不明可是历经时间考验经久不衰,叫百姓们十分欢喜。
    说的是件令女子们十分向往且赧然、令男子们十分赧然且向往的事。
    话说当朝宰相大人几年前遇上了两位法力高深的道长,得其指点不仅治好了病续长了命,还顺道为这两位道长引荐、治好了太后的病,从此官运亨通钟鸣鼎食、比起前朝第一世家初家还要显赫。
    所谓狗屎运来了,真TM挡也挡不住啊!
    日来月往,这荣华富贵皆享了个遍,于是宰相熬成了老宰相。
    某日老宰相看着这满堂金玉、子孙成群承欢膝下,忽而觉得这富贵繁华不过就是浮云啊浮云。
    想当年北斗星君许下的三十年阳寿已然过了十年,虽然尚有二十年不曾用,老宰相却深刻感到他怕是很快就要变了死宰相了。
    老宰相愁啊愁,比起其他人不知天命随意混着日子,自己这样数着日子进棺材似乎也十分痛苦,他遂决定抛却这功名利禄回老家去养老、好好享用这二十年才好。
    皇帝抚恤了一番,便允了。
    老宰相乐得牵了夫人并十二个姨太太告老还乡享清福,可还有一件事他十分焦心——他那不成器的儿子们哟,只有小儿子能继承他衣钵、继续光宗耀祖。可若是只留小儿子一人孤身在京师,他又放心不下。
    好在宰相学生满天下、党羽满天下,他观察许久试探许久,终于选定了往日的学生今日的吏部侍郎程子文,将自己的心肝宝贝儿子托付给了他。
    这个程子文诚然是个正人君子,又不少应承计谋,确实将宰相公子照顾得十分妥当。老宰相老归老,眼光依旧独到。
    再过几年宰相公子当朝为官,十分得皇帝的宠,将老宰相的运筹帷幄深谋远虑老奸巨猾老谋深算学了个九成九。年纪轻轻便上任二品高官,又新娶了老师程子文的千金程仙儿,总之十分春风得意。
    公子新婚燕尔,老宰相自然千里迢迢来了京师主婚。可主婚完了回了老家还不算,老宰相毕竟老了十分想念这个小儿子,忍了许久忍无可忍便写信给儿子说想他想得紧。这公子也十分孝顺,可巧他新婚的妻子有了身孕不宜车马劳顿,于是公子便自行带了几个家丁告了假去探望老父。
    我的如来佛祖玉皇大帝哟!事情便出在了这路上。
    话说宰相公子出生豪门世家,生的是眉清目秀仪表堂堂,自幼又师承孔孟之道,自然温文儒雅器宇不凡。
    比起当年的取经和尚唐三藏还要美型个三四分。
    当年玄娤法师取经路上困难重重,除了一身吃了便长生不老的肉引来无数男妖精之外,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引来无数女妖精也着实算个大难。
    以此类推,宰相公子一路上虽不曾遇上要吃他肉的男妖精、也不曾遇上要绑他做压寨相公的女妖精,他那领路人不知怎么带的路,竟将他引入了一群尚未开化、依旧停留在女人当家的野蛮部落驻扎的山里!
    咳咳,就是现在说的母系社会。
    那女子首领正带领女子手下们围着一头猛虎耍着玩儿,忽见一群男人簇拥着一个骑马的男人朝她们走过来。
    女人们定睛一看——“!~@#¥%&*!”
    翻译过来就是“俺家门口的猪头肉啊,这男人怎么这么俊啊!”
    于是在不知礼义廉耻、不知男尊女卑、不知豪门贵族的深山中,宰相公子就被这一群行动能力远大于思考的母系社会女子们抓回了山洞里去(啊你问我他的家丁干什么吃了没看到这群女的能耍着猛虎玩儿吗女子猛于虎啊那群细皮嫩肉的家丁根本不够看啊),用草绳五花大绑起来、当天晚上首领并上下面几个高级的头领便将宰相公子轮着XXOO了。
    公子受此奇耻大辱一番恸哭、觉得对不起祖先对不起皇上对不起妻子最重要的是对不起自己身为男儿的男子汉气概啊!
    平静下来后他痛定思痛,觉得即便是哭瞎了眼睛也无济于事,还是想办法逃出去再报仇不迟。
    好在这群女子皆不识字,公子瞅准了机会将衣服上的布料撕扯下来,用血写上“救命”再写上他大致的位置扔下了山洞。
    领地上出了这样的事情,按理说当地的土地自然万分紧张想尽办法也要救那公子一救。可巧这个土地是新上任的,法力低微胆子又小,在暗处抖了半晌竟是一个主意都想不出来。
    可巧这是在申山上发生的事情,与岳山十分接近。申山的山神想不起来救人的方法,便将主意打到了岳山那位当了好几千年的山神身上去。
    我家山神诚然是个好山神,了解一番后二话不说热血便蹭蹭蹭开始沸腾,转身化了装束便去救人。
    那群女子再剽悍也是凡人,山神轻而易举将她们拿下后便将那饱受□□的公子送到了最近的官府。公子自然十分感谢,一旦得了自由先将那群女子拿了,再设宴款待自己的救命恩人。
    山神不好拒绝,少不得要上宴席喝上几杯。
    不巧啊不巧,人间正好是端午节家家都要喝雄黄酒。山神真身乃是人首蛇身,事先又不知情,一杯雄黄酒下去便现了原形。
    凡人哪儿能分清蛇精与大荒之中山神的差别,见一陌生人喝了雄黄竟现出了一条蛇尾,先是尖叫一声、鸡飞狗跳一番再寻来几个胆大心细的,便将山神当作蛇精先贴上几道鬼画符再绑了起来,说要不日当众斩首。
    这还不算完。
    再说后羿在山中一人独居许久,终于发现了山神的事情。他虽不喜欢山神,但山神如此不济被一杯雄黄放倒、又被几个凡人抓了起来命就快没了。好歹山神算是他身边的人,后羿英雄病犯了便要去救那山神一救。
    后羿乃是天生神力,却有个致命弱点——他心智明明还是个八九岁的孩童啊!
    有他这样光天化日之下拿了一把斧头跑到层层守卫的门口大吼“尔等赶紧放人不然我便要叫你们好看”劫狱的吗!
    结果自然是寡不敌众、双拳难敌四手,救人的反要再等着被人救。
    我从青蛮的口中听完了阵阵鸟语、再从金鹏大神听完了翻译过后的真相,只觉天雷阵阵——山神与那后羿啊,真真又可气又可怜。
    尤其那个山神竟也不动脑子,且不说那公子如此显赫家世,忽然消失无踪老宰相怎可能不出来寻觅?且在暗处观察一番再决定要不要救也不迟啊!
    再者,一个男人被一群女子绑了回去被轮着XXOO了,虽然过程中难免有痛苦,可从最重要的结果来说他是万万不吃亏的。
    你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小小山神,非要去凑个什么热闹哟!
    于是苦命的我啊,便要再去马不停蹄地救人。
    金鹏大神自然要随我一起。
    有如此强大的战斗力做后盾,我感到从未有过的骄傲与自信。
    只是那比翼鸟又开始闹,两只鸟分别咬着我与金鹏大神的衣角任凭哄骗打骂绝不松口。
    最后我便心软了,想这两只鸟相依为命也甚可怜。金鹏大神却怒了,沉下脸来低声叱道:“你们竟然忘了自己的身份!再不松口我将你们一只送去南海、一只押回北冥,永远都别想见了!”
    青青、蛮蛮一怔,齐齐低着头站到墙角面壁去了。
    我心中更觉愧疚,忍不住为它们说好话:“若是替它们使了障眼法,带在身边应该也无妨。”
    金鹏大神叹了口气,口气甚是温和:“其余的皆好说。只是比翼鸟天赋异禀,一旦出现在凡人居住的地方便一定会带去洪水灾害。我绝不能为了满足这两只鸟的好奇,却给苍生带去这无妄之灾。”
    我恍然大悟,忍不住鼓掌道“英雄啊英雄”。
    金鹏大神笑了笑,问道:“你一直是希望我能尽到职责的,怎么?虽然我眼下算不得英雄,却也还算能为众生着想,你不高兴吗?”
    我脱口而出:“做英雄有什么好?真英雄被我们这些云泥踩在脚底下,假英雄将我们这些云泥踩在脚底下;于是真的英雄我见不着,假的英雄我不待见。与其整日想着为苍生做这做那,还是将自己的日子过好才好,要不这几千几万的时间可怎么打发?”
    金鹏大神一愣,好好打量我一番。我被看得心里发毛,心想难道适才我那一番没出息的言论竟已经叫金鹏大神绝望了?
    我想了想要不还是补上些豪情万丈的远大志向罢,反正又不会真的吃饱撑着去实现。金鹏大神却忽而仰天大笑起来,十分开怀与爽朗,把我吓了一跳。
    他金色眼瞳熠熠生辉:“我倒第一次听你说这样的话,竟和以前的你都不一样。”
    我歪着头瞧他:“那你说是现在的我好还是以前的好?”
    这次他笑而不语,却装起深沉来。
    叫我好生郁闷。
    话不多说,金鹏大神不知从哪儿弄了两匹马来,叫我同他一起去了京师。
    赶了许久路那京城高耸的城墙隐约可见,金鹏大神却将马头掉转,去了距京城三百里的甚是荒凉的野外。
    他说还有件十分重要的事不曾了结,得先去别处一趟。
    我甚是诧异,却瞧见金鹏大神的脸色十分严肃甚至肃杀,我也敛了玩意随他一同眺望这极是凄凉冷寂甚至是阴森可怖的郊外——
    唔,什么也没看出来。
    我等了许久,只见金鹏大神竟盘腿坐了下来,闭上双眼开始念诵经文。我对西天的经文不甚熟悉,听了半晌怀疑道这难道是专门超度亡灵的《白衣观音经》?
    饶是我这般愚笨的,也能看出此处乃是个不祥之地、甚至隐约还有恶灵的怨气。我向金鹏大神那边靠了一靠,凭他这样的大罗金身什么样的恶鬼皆是不敢靠近的。
    可是明知没有危险,这厚重的鬼气还是让我觉得心里毛得慌。
    我等了许久不敢说话,浑身冷得直哆嗦。金鹏大神独自静坐着念完了经缓缓睁开眼,金色双瞳里不见了方才的悲恸荒凉,反而是一片平静。
    只见他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十分小巧精致的彩瓷葫芦,放于地上念了声咒那葫芦便呼呼地蹿了上来足有二尺多才停下。
    那葫芦十分眼熟,我忽而想起北冥金翅大鹏鸟确实有个宝贝唤作阴阳二气瓶的,内有七宝八卦、二十四气十分有用。
    可是传说中那宝瓶早被西天取经时的斗战胜佛捅了个窟窿,泄了阴阳之气失了功效,实在算不得阴阳二气瓶了。
    我十分不解,难道我猜错了、这瓶子并不是阴阳二气瓶?
    我天生爱好八卦,遂决定小心谨慎看下去。
    只见金鹏大神再施法将宝瓶的盖子取了去,周遭阴森鬼气忽重了十分,竟叫我从心底起了彻骨寒意、好似所有快活都瞬间消散了一般。
    乃是那瓶子里有鬼,实实在在的上百个鬼。
    我瞠目结舌眼睁睁瞧着瓶口上一团半透明烟雾,其中人头攒动聚满了青白色的脸,至少也是由上百个鬼魂挤在一处形成的。
    金鹏大神双手轻轻捧着那团雾气,闭上双眼念着经文,上百个鬼魂便一个接一个惨叫着飞升消失了。
    我知晓这个法术,乃是用来助那些生前含冤惨死的恶鬼重入轮回施的。
    这法术虽不难,难的却是药引子。
    一般的恶鬼会聚集在含冤死去的地方吸食阳气来报复这人世,得将这些鬼放入法力精深的神仙体内养上七七四十九日去了阴气怨气,再由当日加害他们的人亲自念经为他们的亡灵超度,方可功德圆满再入轮回——
    一道惊雷劈过,件件辛酸过往逐一飞快地闪过。我蓦地想起前世初月同金鹏大神相爱相恨的纠缠,想起初家惨死的三百一十二口人命,想起被一把大火夷为平地的初家。
    想起日前那差点要了他命的一身的伤。
    放眼望去,这四野阴森恐怖鬼气重重,难道竟是两百多年前被大火烧尽的初家大院吗?
    眼见着金鹏大神手中的浓雾渐渐变浅,所有鬼魂皆飞升消失殆尽入了轮回。却只余下一个鬼魂不肯超生,乃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衣着富贵,满脸布满烧伤伤疤不辨面目,只听他厉声惨叫道:“原来是你杀我全家,快拿命来!”
    说罢竟蹿到了金鹏大神身上一口狠狠咬在他颈上。
    我惊地叫了出来——
    金鹏大神却是连眉头都不曾皱,待那恶鬼咬够了松了口,金鹏大神一把捉住他劝道:“本尊做下的事本尊一件都不会赖,欠你初文远定当全数还清。只是眼下是你再入轮回的机会,错过了你便永远只是个孤魂野鬼、不能做人不能成仙,还是先将这仇恨放一放、投胎要紧。”
    果然果然,这恶鬼老人就是这初家的主人、初月的生身父亲初文远。
    初文远却不答应,咧着森白的牙齿恶狠狠骂道:“你杀了我全家却几句话轻描淡写便要我罢休,天理昭昭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
    金鹏大神神色坦然,金色双瞳定定瞧着初文远高声说道:“我北冥金翅大鹏鸟岂是说话不算话的?你此去投胎再世为人,上了奈何桥切忌不要喝那孟婆汤,我等你将这深仇大恨牢牢记着、有了通天的本事再向我报仇!”
    初文远咬牙挣扎了半宿,终于想通放手飞升了上去,那张扭曲的脸渐渐消散在了半空之中。
    金鹏大神怔怔望着那群恶鬼消散的清冷空气,将那彩瓷葫芦收回了袖子中,转而掏出了一个半旧的荷包,打了开来将其中物件尽数倒出——
    乃是满满一荷包的葵花籽。
    他喃喃低声道:“两百多年来三百多个恶鬼常驻于此,方圆三百余里早已寸草不生。此番我终于超度了他们,但愿这葵花籽能在此生根发芽,从此抛却了那恩恩怨怨最好。”
    将那葵花籽撒了干净,金鹏大神长叹一声继而转身如释重负地对我笑道:“我可算还清了这一身债。”
    我远远瞧着他终于舒展开来的眉眼,抹干净了满脸的泪在心中默默念道——眼下你终于逞够了英雄,从此可要小心跟着我这个葵花小仙、做个沽名钓誉欺世盗名的清闲神仙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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