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月明

11 〇七 岁老恩仇散(上)


假如是落到了那个传说中的采花贼手上,我当然认为是不要醒来的好。所以我醒了之后连眼睛都不敢睁,硬邦邦地躺在床上。
    这时,耳边就有个声音说了:“小妖女醒了?”
    声音苍老粗哑,我想原来采花贼是个老头。我还是装睡。
    他走过来了,说:“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
    我想也是,呼吸声都变了,怎么可能骗得过他们这种武功高强的人。我很绝望地睁开眼睛,然后看见眼前的这个胡子花白身材精瘦有点驼背的瘸子——忽然觉得自己见过他。
    他从鼻子里面“哼”了一声。
    这样冷艳的模样实在是太眼熟了,我冲口而出:“原来你就是采花贼!!!”
    我那个被哑药弄坏的嗓子加上惊骇之下而爆发出的大叫,绝对不会比鸭子的垂死嘶鸣好多少,于老头被惊得后退了一步。
    再看时,他的眼睛竟然瞪得比我还大。他看着我,咬着牙问:“你说谁是采花贼?!”
    原来昨晚的事在我晕了之后竟然还没有结束。那个采花贼把我掳走从窗户逃了,但是外面的欧阳心立刻发现不对,于是和岑颐一起追了上去。
    在某户人家的屋顶上,他们三个人就打起来了。欧阳心和岑颐都是武林世家子弟,武功自然不弱,可是他们两个以二敌一,竟然一点也讨不到便宜。打了很久之后,欧阳心受了那采花贼一掌,那采花贼也受了轻伤,这时候我们的于老前辈终于出来了。
    采花贼见势不妙,溜了。而岑颐要看着受伤的欧阳心,只能眼睁睁看着于老头大摇大摆地带走我。
    我听到这里悲愤难忍,怒视他道:“你就这样丢下欧阳心?他可是受伤了,起码也要看在我我义父的面子上……”
    他又是“哼”,说:“你义父?欧阳颂?他不过就是毛头小子一个,我何必给他面子。这次攻打十方城要是没有我,我看他怎么办!”
    我看着很得意的于老头,非常努力才忍下了诅咒他的欲望。
    至于他为什么要掳我,他也很坦荡地说出了理由:“我姓于的不是不辨是非的人,你娘欠我的我不会叫你来还。但是曲天微那个妖女,我是怎么也不会放过的。只要你在我手上,她必定回来找我。”
    我很想告诉他,我长这么大就没有见过我娘,如今用这种方法成功的几率真是比他对我笑的几率还要小。
    可是我真是不忍心欺负老人,告诉他这个残忍的真相。
    于是,我和他就这样慢吞吞地上路了。
    我什么都不担心,只担心豆豆。也不知道岑颐人厚不厚道,会不会把我的小豆豆给带回家。
    我们一起已经走了很多天了。这老头脾气极坏,动不动就对我大呼小叫,后来我总算找到了他的软肋,不管他怎么说,只要我说:“你这么厉害,当年还不是让我娘挑了脚筋?”
    他就立刻颓了。
    次数多了之后我又不忍心了:多么骄傲的一个小老头,一想起我娘就泄了气,样子这样落寞,挺可怜的。
    于是我有时也就忍着不再去揭他的疮疤。
    但还是有受不了他的暴躁脾气的时候。
    比如这样,一起在饭馆里面坐下。我明明好好地吃着午饭,他就忽然敲着桌子说:“吃快点!我们还要赶路!”
    他就是怕没人知道他人健如牛声亮如钟,那声音几乎叫所有在场吃饭的人都转过了头来。
    连吃饭也吃不清净这是怎样的一种悲哀。
    我认命地放下筷子。不认命地看着他,用比他还要气壮山河的音量吼道:“没看见我正在吃吗?!要是想饿死我就不要让我吃,让我吃又不让我吃好这是什么意思?!早知道就该让你早点杀了我,我也不用这样可怜了!”
    这世上很少有像我这样被人绑架了还这么有勇气的。
    于老头扫视一边四周,怒吼一声:“看什么看!我是江东于通。怎么,要说什么的不要畏首畏尾,尽管上来!”
    其实,这世上也很少有这样疯狂的匪人。
    一般人听见于通的名号就已经低了头,不过路上还是有很多胆子大的人敢上来找麻烦。但是虽然于老头是个瘸子,功夫好得不是一般,三两下就能搞定。
    来的人太多我也会奇怪,忍不住问于老头,说我娘在江湖上仇家就这么多。
    于老头怒瞪我一眼,说:“小丫头,知道得太多了对你没好处!”
    和他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我认命地闭嘴了。
    不太顺利地也走了一个多月,一直走到了长江边了。
    这天我们两个相顾无言地在茶楼里歇气,才喝了两口茶就又有个不认识的人上来了。
    这个人长得和之前的那些莽夫一点也不像。他穿着白白的干净的长衫,头发也梳得齐整,大约三四十岁,看起来怎么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儒生而已。
    他过来了,先是向于老头行礼说:“见过于前辈。”
    于老头很冷傲地“哼!”
    那人开门见山:“晚辈想要借欧阳姑娘一用。”
    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本人就在他旁边,我不是花瓶也不是屏风,就被这样无视了。
    于老头看也不看他一眼,说:“哪里来的小孩?这样不懂规矩。”
    那个人竟然冷笑一声,说:“晚辈的名字实在是微不足道。”然后转向我,“欧阳姑娘,请了。”
    这样单刀直入,这样无所畏惧。我怎么还不会明白这次这个人物与先前那些的差别。于是我很识相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后退,绕到最里面的角落去。
    于前辈举起手中的筷子,随手往桌子上一插,桌子上便多了两个洞。
    “我姓于的头昏眼花,听不清你说的什么。”
    那个人竟然还笑:“那就得罪了前辈。”
    说完,他刷地抽出腰上的长剑向于老头刺去。于老头头也不抬,伸出铁拐便将他的长剑架住。
    又是江湖武斗,这茶馆里众人见势不好,忙不迭地都避祸逃了。茶馆里面一阵乒乒乓乓,鸡飞狗跳。
    我远远看着他们,心想这次这个人这样的有底气,说不定要麻烦很多。
    在于老头手下我就没有见过一个能坚持这样久的。我不懂武功什么的,只是看着他们的动作越来越快,茶馆里面被扬起的铁剑铁拐砸得七零八落,而于老头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我于是想,说不定这是一个逃走的好机会。
    这样的难得我又怎么会错过。于是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从那斗得正欢的两个人的旁边绕过,就这样往门外去。
    可是怎么会有这样容易的事。我前脚刚刚踏出门,于老头竟然把铁拐往他身后一伸。那铁拐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准确地勾住我的衣领。于老头就像抛葫芦一样把我扔了回来。
    又一次希望破灭,只是我已经有点习惯了倒也不觉得气愤。看这两个人越战越勇,好像要有把这个茶馆全毁了的趋势。我哀叹一声,找了张残存的桌子放倒,蜷着身躲在后面。
    眼睛往旁边扫过的时候,我竟然发现,这间连掌柜小二都已经逃得远远的茶馆里,居然还有人在。
    他背着我坐在角落的座位里,暂时这战火还殃及不了他。从背影看来,这个人身材很高大,应该是个年轻人,然后又是一身的深青色外衣,手边放了一柄玄铁剑。那打扮就已经告诉我他是一个江湖中人了。
    假如他也是敌人,我想这回于老头真的要倒霉了。
    我转回视线去看于老头,他和那个中年儒生斗了不下一百个回合了,可是现在仍然没有分出高下。
    我忍不住要为他担心起来。然后便忘了那个喝茶的人,目不转睛地只盯着于老头他们两个。开始的确不知道他们在舞什么,没有多久竟然可以勉强看出一点门道了。我想这就是欧阳礼说的我从我娘那里继承来的天分?
    我渐渐能看出于老头的后劲不足。虽然他功力深厚,可是似乎这男子的武功于老头并没有见过的样子,于是好像常常措手不及。男子渐渐掌握了于老头的招式,而于老头却开始跟不上他了。
    看着形式越来越不利,我倒是忘了于老头现在应接不暇,是个逃走的好时机。看着他们二人,我只是在手心捏了一把汗。
    也许是看得太入神,不防那男子剑风一带,将一张大桌掀起。那桌子砸下来的方向不是旁的,正是那青衣人所坐的方向。
    他根本没有往这边看一眼,不急不缓地伸出右手,临空一掌,将那张桌子打得粉碎。
    然后这才放下了杯子站了起来。接着走了过来……对着我走了过来!
    我用余光看见于老头他们还斗得紧,直想抱怨:那什么什么敌人,最可怕的人这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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