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月明

22 十四 上


我跑出大厅还没有几步,越歌已经追上来拦住了我,“少城主。”
    我冲他大叫:“不要叫我少城主!”
    谁知道他居然一字一顿地回答我说:“城主说你是少城主,你就是少城主。”
    我怒:“凭什么他说了算!?”
    越歌很正经地说:“城主光明正大,他从来不说假话。”
    我想打人,他要是光明正大为什么别人还说他是大魔头?他以为我是小孩吗?这么好骗?
    我扭头,绕过他继续走。
    越歌不屈不饶地追上来。我再绕开他。
    可是现在的越歌不敢碰我,连碰一下我的衣服也不敢。
    我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大无畏地往前走,逼得越歌一步一步地后退。
    这让我的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看到一个石头一样的人被你逼得一脸窘迫脸色通红,其实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我竟然就笑了出来。
    越歌的脸色更尴尬了。
    这时,傅临风又出现了。
    越歌叫了一声:“城主。”
    傅临风点头,并说:“回去后自己去刑堂领罚。”
    越歌不敢违抗,称是。
    傅临风看向我,多的也不说一句,直直地就来了:“跟我回十方城。”
    我大声地反抗:“我不去!”
    傅临风的脸色瞬间便变得很难看。我还火上浇油:“你说你是我父亲那你就是了,你以为你是谁?从小到大你喂过我吃饭还是给我洗过衣服了,凭什么我一定要听你的?”
    傅临风本来脸色就暗沉,如今被我一气,那颜色真够看的。
    我大胆地看着他,心里还是忐忑的,他是传说中的大魔头,杀人不眨眼,谁知道他会不会忽然发作,一剑劈了我。
    我的大师伯这个时候拖着他慢悠悠的声音终于到了:“你这是要‘请’子夜回去,还是要押她回去?傅临风,当父亲的恐怕不是这样和孩子说话的。”
    我眼泪汪汪地同意大师伯的说法。大家最好都来看看傅临风的眼神,他那样子看起来就像是要吃人一样。
    大师伯转过身来看过,还没说话,我已经制止他了:“不用说了。我才不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我爹。现在!除了我娘我谁也不认。他要是想让我认他,除非我娘站到我面前让我娘亲亲口对我说!”
    我的话刚说出来,便发现傅临风冰冻的脸有了一点裂痕,只是他的表情那样少,我实在是猜不出他当时到底是想到了什么。
    大师伯叹着气。转头却对傅临风笑了,那笑吓住我了。一直以来我看到的大师伯要么一脸冷漠,要么一脸温和,从来没有想过他也会露出这样嘲讽的表情。
    他说:“傅临风,这还真是报应……算了,如今子夜是不会跟着你回去的,让她跟我一起回日晚山庄好了,要是她想通了,我自然会把她送回十方城。”
    傅临风无视大师伯的嘲笑,只说:“我不相信你。”
    大师伯脸色并不好看,“我们之间的恩怨是我们之间的事。子夜是我的师侄,我在乎她绝对不比你少。你还是先把自己十方城的事解决了再说。”
    一旁越歌也说:“城主,如今城内形势严峻,并不是少城主回去的好时候……”
    越歌还没有说完,傅临风就一个眼刀甩过去:“越歌,此处没有你说话的资格。”
    越歌连忙低下头,退后几步。
    那诚惶诚恐的样子看得我冒火,那平时对着我就那么厉害,在傅临风面前却听话得就像一只小猫一样。叫人格外恼火。
    大师伯接着说:“若是你担心的是子夜的安危,那不必了。除了你傅临风身边,全天下难道还有比日晚山庄更安全的地方。”
    傅临风在心中权衡了许久,最后终于点了一下头。
    他本来想留下越歌,可是大师伯说越歌擅闯日晚山庄本来是应该被处死的,但是看在我的面上饶了他一命,但若是他要再踏入日晚山庄一步,他日晚公子一定要让他死得很难看。
    于是越歌和傅临风一起离开了。
    紧跟着他们,华阳山庄的人也赶到了。本来义父他已经收了重伤,最好是回洛阳修养,但他说他是武林盟主,不能把江湖朋友们丢在十方城下不管。于是欧阳心和他又一起往十方城赶去。
    那时我只是觉得整件事实在是太好笑了。这场正邪之战两头的首领明明已经在这里见过一面了,而不久后他们还要在战场上装模作样地再来上演一次正邪不两立的大戏。而我邪恶地想,要我是傅临风,说不定就在这里把欧阳颂解决,这样他们正道的盟军群龙无首,自然也就不战而胜了。想到这里我也不得不觉得自己好卑鄙。
    我什么都没说,可是大师伯还是看出来了,于是问:“子夜可知为何傅临风不杀欧阳颂?”
    我以为是傅临风自认武功盖世,不屑于欺负一个受了重伤的人,可是大师伯却说不是。
    “傅临风何时曾在乎过旁人的看法……至于欧阳颂,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受伤与否对他来说根本没有差别。子夜你还不明白吗?他是因为你……”
    我愣了。
    “他知道你对他心存芥蒂,不肯相认。而你又十分信任欧阳颂。他不想让你……讨厌他。你大概是不知道,傅临风仇恨欧阳颂到了何种地步,但他仍能为你隐忍至此。虽说我极为不喜此人,但也不得不说他对你实在是太用心了。”
    要说我没有一点动摇那肯定是假的。我甚至呆住了。我这十七年来,哪里曾有人为我千思万虑,百般着想,而现在这么多的人对我太好,说实话我已经有一点头晕了。
    大师伯叹气,字字都咬得用力:“当年我只是认为傅临风不过是个风流下作,鲜廉寡耻的小人。更不会认为他对天微用过什么真心,但是过了这么多年,我却也不得不承认……傅临风他是有资格做你父亲的。”
    我看着大师伯,等他把话说下去。
    “子夜,傅临风不是不愿找你,只是恐怕他根本就不知道有你这个女儿。”
    我顿时愣住。
    “当年天微是忽然不见的……之后谁也没有再见过她。”他苦笑一声,“带着你离开,没有告诉傅临风任何事,还真像她的作风。”
    所以,其实这些都不是傅临风的错。可是为什么我娘要这样做,我还曾以为……是我爹抛弃了她。
    大师伯摸着我的头,笑说:“哪里有别人抛弃天微的份儿,当然是你娘抛弃傅临风了。”
    至于当年的事,我想肯定不是那样简单的。娘为什么要这样做自然有她的理由,而要知道这点只有等找到她了。而这个时候,我对傅临风的怨恨已经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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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要回日晚山庄只是大师伯的一厢情愿,我有可能回到那个空荡得像鬼宅的地方吗?
    离开那座寺庙的当天我就把这点和大师伯讲清楚了,大师伯竟然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答应我陪我在外面好好玩。
    无权无势无钱,我其实根本没能在在这个花花世界好好玩过。如今当然就不一样了,我有大名鼎鼎的日晚公子当大师伯。
    大师伯说带我到处玩玩,我们就继续往东走,大概是要到扬州一带去。
    也就是在路上,大师伯又一次提到要收我为徒的事。这次我考虑了很久,才告诉他说我对学武功没有兴趣,但是假如他愿意教我围棋,我是很乐意的。
    大师伯先是怔了一怔,立刻便答应了我。
    当时我只知道大师伯的围棋在江湖上号称是第一的。他教我教得很细心,虽然我有点粗心,总是犯一些常人根本不会犯的错误,他竟然从来没有骂过我。
    一路上,我们讲的都是围棋。没有多久,我就学会了下盲棋。这让大师伯极为惊喜。第一次称赞我说:“子夜,你果然是天生下棋的人。”
    大师伯和欧阳礼在棋路上的风格简直是两个极端,于是我像是接触到了另一个世界。大概就是这个原因,让我一时之间棋力突飞猛进。
    我那段时间全部痴迷在那个黑白世界里,走路时要么和大师伯讲棋,要么就和大师伯下盲棋。最后连做梦都在想“我这里要虎他一下”什么的。
    而且在我的软磨硬泡之下,大师伯同意让我进棋社试一下身手。
    我们那时已经到了扬州,他选了一家看起来比较典雅的棋社,进去之后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来。
    坐下不久,就有人过来问可否对局。
    那个人看见大师伯的脸时时被吓了一跳的,大概是因为大师伯从背影看来就是一个白发老头子。咋一看见这张年轻的脸,大吃一惊也是人之常情。
    大师伯又冷着脸,于是这个人就这样被吓跑了。
    我们枯坐在棋社里,一边喝茶一边等待。我很想泪流满面地求他:大师伯啊,您老人家辛苦了,不如先回家休息吧,不然有您这尊冷面大佛在这里,我这辈子都不要想有人能过来凑个桌子了。
    不过不敢真的说出来,因为对方可是大师伯。
    就在我已经绝望的时候,这个人出现了。
    他走过来,啪地一声盘腿在我们两个人面前坐下,扬起下巴,像是说:“来?”
    我很高兴地打量这个人,他穿了一身极其……破烂的衣裳,几乎已经破成一道一道的布条,看起来好像是从哪个荆棘丛里面走出来的。大约和欧阳礼差不多大,黝黑的皮肤,还有亮闪闪的眼睛。假如没有那堆乱七八糟的头发的遮挡,我猜他的长相应该还不错。
    虽然这个人看起来一点也不想是会下棋的那种人,但他也一定不是乞丐。我自己是当过一段时间乞丐的,乞丐好像还没有出现过这样傲慢的品种。
    这边,棋社的老板已经带着打手过来了。
    “你这个臭乞丐,这里是你能来的地方吗!”一边又转过来跟我和大师伯道歉。说立刻就把这个人拖走。
    那个人头也不回,说:“棋社不就是下棋的地方,我为什么不能来?”
    说着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我们两个,嬉皮笑脸地说:“小弟最近手头紧,要是这局胜了,不知道这位大哥能不能帮个忙?”
    我顿时明白了。下棋的,有的人是纯粹为了好玩,比如我,有的人是为了修身养性,我猜大师伯是这样的,还有的人,可能就是这位这样的,当做赌博的工具。
    他的话刚说出口,我就看到棋社老板那刷一下惨白的脸色,还有大师伯,脸黑得看不到颜色了。
    大师伯看起来虽然很可怕,奇怪的是我从来都没有怕过他。而且这次这个人来得这样的不容易,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我立刻叫道:“等等!”
    不等他们说话,我又说:“你要多大的注?”
    那个人挑起眉毛,反问:“要看你们能给多少了?”
    我嘿嘿一笑,说:“那不用多说了,来吧!”
    见我坐下,他皱起眉,问:“不要告诉我是你想要和我对局?”
    我站起来拍拍他的肩,然后又坐下说:“你应该庆幸是我。不然你以为自己会有胜算吗?”
    他看了我旁边的大师伯一眼。忽然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那好,小妹妹要是输了可不许哭。”
    大师伯就坐在我旁边,很有深意地看着这个人。
    而我和他这一局,其实根本就没有下多久。因为他也是下快棋的人。
    这个人下棋的时候非常严肃,我最初有点担心,但是到后来发现他下棋并不是特别的厉害,也就比欧阳心要好那么一点。
    只是这样,也足够打败我这个新手了。
    我很快就输了。
    一局终了,他又恢复了那个痞子模样,非常坦然地伸出手来。
    我的脸色很灰败,这点不用别人讲我自己也知道。大师伯对着那人冷冷地哼了一声,递出去一块金子,那个人立刻就喜笑颜开。
    大师伯转过来,看我实在是太可怜了,于是说:“好了,你学围棋才几个月?你还以为真的有一步登天这种事?”
    当然没有,但是要是输了不难过,我为什么还要输。
    大师伯的话顿时便让那个人愣住了。他把目光从那块金子上收回来,转向我,问道:“你说她学棋才几个月?”
    大师伯根本不回答他,拉起我,说:“今天玩够了?回去了。”
    可是那个人却猛然冲过来,拦住我们两个,他的目光变了样,凶恶?不是。但是看起来像是太激动了,于是很疯狂。
    他的目光转向大师伯:“你的棋艺,恐怕比她还要高吧?”
    大师伯危险地眯起眼睛,我猜他可能动了杀心。
    那个人的眼神也变得极其得深邃:“你们……难道是日晚山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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