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月明

21 十三


大师伯身着白衣。而背着我的这个人和大师伯差不多高,一身深重的黑色暗纹外衣,袖口束紧,手里也是一柄长剑,剑上还滴着红色的东西。
    他们都是面对着义父的,义父看到这两个人,也不知道是因为看到了大师伯还是这个人,一时惊得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师伯懒懒地说:“出手比我还要狠的,除了你也没有别人了。”
    他出手确实狠,我看向地上段掌门的尸体。他被活生生地从肩部开始被削成了两半,眼睛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血流了一地,我看不下去,转头想吐。
    欧阳心上前蒙住我的眼睛,说:“不要看!”
    我看都看了,他不觉得晚了一点吗?
    我拿开他的手,去看那与大师伯同时出现的那人。他缓缓转过了身。
    他看起来四五十岁,我猜他应该和大师伯年纪差不多。不过他与大师伯不同,他的眼角已经有了皱纹,下巴上也有青色的胡须,从眉目看来,他年轻时应该极其的俊美。我不知为何这样的确定,但是看到他的瞬间就明白,他一定是能够和大师伯那样的人相与争锋的人物。说不定——他年轻的时候,还能盖过大师伯去。
    要不然,为什么他明明已经老了,眼神还是这样凛冽,身形这样潇洒,看起来说不出的邪异。
    他看着我的眼神太过炽热了,我有点结巴地问:“你……是谁?”
    那剩下的四位掌门早就躲到了一边去,都十分紧张地看着这个黑衣服的男人,问道:“傅……临风,你怎么会在这里?”
    原来他就是傅临风!
    我和欧阳心同样的惊讶:这个人竟然就是这次义父要打倒的人,他就是那个武林中人谈之色变的大魔头傅临风?可是没有人告诉我,傅临风竟然是这样俊逸的人物,虽然他这个年纪来说似乎不应该用这个词来形容了。
    这个时候,越歌也出现了,他冲到我们中间,单膝朝傅临风跪下,道:“属下办事不利,未能将子夜姑娘带回十方城,请城主惩罚。”
    越歌是大魔头的傅临风的人。这个认识让我背脊生凉。
    可是傅临风像是没有看到她,径直向我走了过来,我忍不住后退,退到欧阳心身后。
    那边义父也是万分紧张,慌忙说:“傅临风,不管你怨恨多深,那也是上一辈的事了。天微欠你一剑,与子夜何干……”
    义父的话只告诉了我一件事,就是这个人又是和我娘有仇的,而且他的武功还那样好,义父还在吐血,连走过来的力气也没有,根本救不了我。难道我欧阳子夜就要在这里就这样完了?
    还有大师伯。我看向他,他却板着脸盯着傅临风不放,一点要拔刀相助的意思都没有。
    这个时候我还能向谁求救?
    退无可退了。我身前的欧阳心僵直了身体,视死如归地看着傅临风,我也抓紧了他的衣服,静静地等着这个大魔头开口。
    希望他不要一掌就拍死我,连句解释都没有。
    他开口了,声音和他本人一样的冰冷:“子夜?”
    我冷静点点头。
    他看起来是一个那样的冰冷残忍的人,可是眼神却滚烫,我不知道那是激动?愤怒?或是仇恨?但是看起来太强烈了,让我害怕。
    他连头也不转,还是直直地瞪着我,却是在对身后的越歌说:“我什么时候允许你叫她子夜了?”
    越歌明显愣住。
    他继续说:“从今之后,除了我,没有人能直呼她的名字。”
    然后他竟然笑了,说:“她将是我十方城未来的城主!”
    ……
    要说我活了十七年,大约从来没有这样的震惊过。哪怕是知道武林盟主是我的爹爹的时候,哪怕是我一步登天从乡下打渔女成了武林世家的大小姐。或者是说当时我知道我娘竟然是江湖中人惧怕的妖女,我都没有这样的震惊。
    我怀疑眼前的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傅临风,还是他在跟我开玩笑。
    十方城的继承人,恐怕没有比这个更好笑的了。
    当时整个寺庙的大厅都是安静的,大家的惊讶看来都不下于我。
    越歌迟疑了好久,才猛然惊醒,斩钉截铁地说:“是!”
    傅临风看着我,大概是做不出什么和蔼的表情,于是又吩咐说:“越歌,带少城主回去。”
    越歌过来了。我惊慌地后退,跑开去,看着傅临风竟然还是问了一个巨傻无比的问题:“你是谁?”
    傅临风皱眉了。我心里一紧。
    “我是谁?难道曲天微没有告诉你,我是你的生身父亲吗?”
    所以,上天请告诉我,这是否可是说是晴天霹雳。
    我顿时就愣住了,“你骗我……我爹爹明明是欧阳颂……”
    傅临风当时脸色便是一黑。我暗想不好,我会不会已经把他得罪了。正提心吊胆,大师伯走了过来。
    他叹了口气:“子夜……这件事你迟早是会知道的。”
    大师伯这个意思,该不会是说这个傅临风确实就是我……爹?
    “子夜,我与你母亲一道长大,她的脾性我也了解。欧阳颂负过她一次,以你母亲的个性,她是绝对不会再与欧阳颂在一起。更不用说为他生下孩子。这一点欧阳颂他本人最是清楚,不然他为何只是收你为义女,而不是与你相认。”
    我心中忽然一片冰凉,大师伯早就知道,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才告诉我?难道说要是傅临风不出现他就要这样瞒着我,让我当一辈子傻瓜?
    “那又如何?”我抬头问大师伯。
    大师伯又道:“二十年前所有人都以为天微已经落入海中,尸骨无存。当时知道天微还活着的,其实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大师伯……另外一个,当然就是傅临风了。
    我很乱,开始不明白大师伯要说什么。
    “二十年前正道与天微的那场大战,是欧阳颂与天微相见的最后一面。你还年幼,可能不明白。十月怀胎,你只有十七岁,如何会是欧阳颂的女儿。”
    还有什么……
    “而欧阳颂与你娘,不过是当年天微为了鎏羽天书假装成欧阳颂的未婚妻尹湘,混入华阳山庄,说到底,他和天微根本不是夫妻。他收你为义女,也不过是看你是天微的女儿,于是为自己找一个念想而已。欧阳庄主,是吗?”
    我看向义父,他说不出话,难道真的是大师伯什么都说中了。
    于是,说到最后,其实欧阳颂是我的父亲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然后大家都看着好玩,竟然没有一个人告诉我真相。
    “子夜,你自己照镜子的时候是否也发现了,你相貌上与欧阳颂并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欧阳颂、欧阳礼、欧阳心都是长得相当温和俊秀的,而我的相貌……
    “见过傅临风的人都明白,除了他,恐怕没人能生出你这样相貌的女儿。”
    我苦笑,难道说这是对我相貌的夸奖?
    傅临风向我走过来,他走一步,我就退一步。
    他声音怪怪地,叫我:“子夜……”
    我笑,可是笑得难看,有时候自己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我还以为我可以很镇定地面对他,当时我遇见义父的时候不就是这样吗?可是现在好像不行了。我的眼泪就这样哗啦啦地掉了下来。就算是我睁大了眼睛,它们还是会不听话地滚落。
    好多好多,我都擦不完。
    “你说你是我爹爹……可是为什么一直不来找我,为什么把我一个人丢在太湖边上就是十六年,你根本就没有想过我到底过得怎么样,根本就没有想过我娘一个人生下我有多辛苦对不对……还有,为什么刚才刚才他们说我娘的坏话,你也不站出来……”
    我说着说着,语无伦次,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傅临风冷冷地回答我:“我没有必要解释。”
    看吧,这个人从来都没有在乎过你,还有你娘,还不如欧阳颂呐。我也不管了,欧阳颂是我的亲爹说不定还好一些。
    我冷笑一声,脸上也还带着泪痕,再也不和多说一句话,转身就跑。
    只听见他在我身后大声说:“越歌,保护少城主!”
    我一路跑出寺庙,当时在大厅里的人都还在傅临风驾到之后的余乱中,也没有来拦住我。
    当时的我一点也不知道我离开后发生了什么:傅子夜十七岁那年与亲生父亲相认的当天,其父傅临风一怒之下和日晚公子一起,将当时在场的一百多名武林正道人士屠杀得干干净净。
    纵横了江湖五十余年的五大派也在这之后渐渐销声匿迹。
    在这之后,即使欧阳颂再如何的努力,也没有办法化解正邪两道之间的恩怨了。
    这也是日晚公子与十方城城主唯一的一次联手。我根本没有想到,因为他们是为我而动手的缘故,于是,我在江湖上瞬间变成了怎样了不得的风云人物。
    大概,我那个还不错的名声,就是从哪个时候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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