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月明

50 二八 上


在阮月暝说出这话的时候,我的心里萌生了一种可怕的想法。大师伯是当年知道我娘没死的仅有的几个人之一,既然他不肯说,那么说不定其实真的,他本来就知道我娘的下落,说不定被阮月暝这么一逼,他真的会说出来。
    再或者,我真的遇到了危险,陷入了绝境,我娘若是知道,不可能还躲得下去。
    我不是没有在心中萌生过这种疯狂的念头,只是这种念头连我自己都觉得好笑。但当有机会来了,就像现在,我发现这个想法竟然有无限种可能性。
    大师伯看到阮月暝和我们,惊得几乎连手中的朱骨扇都握不住了。
    是阮月暝先开的口,她微微一笑,说:“大师兄,好久不见了。”
    在当年有那种事情发生之后,大师伯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阮月暝,又逐渐地不出江湖了,真的,要是严格说起来,他们竟有二十年没有见过面了。
    大师伯脸色苍白,也是回了个微笑:“师妹也是。”大师伯眼中一点火焰都没有,只有彻骨的凉,悲凉的凉,让人一看就知道他被眼前的这个人给伤到心了。大概真的是很伤吧,连我都觉得有些痛了。
    阮月暝的脸色比他要难看些,她苍凉一笑,说:“大师兄果然不愧是日晚山庄的庄主,冷静沉稳,我还以为你见到许久没见过的师妹,至少会有点高兴的。”
    大师伯收了笑:“要是师妹仅仅是来探望一下师兄,做师兄的当然十分高兴,可是师妹,你是不是忘了当年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阮月暝手上青筋跳动,她不经意间使了力掐疼了我手臂,我连忙惊叫了出来。
    “子夜!”大师伯变了脸色。
    阮月暝见大师伯这么着急我,冷哼了一声,说:“这么紧张?放心,在见到曲师妹之前,我不会把这个孩子怎么的。”说着她语调一转,又说:“不过也难怪,自己的女儿,当然要小心了。”
    阮月暝,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大师伯听到这种说,脚步一时不稳,瞪着眼睛看着阮月暝,说:“你竟然是这样看我的。”
    阮月暝冷笑,说:“你还说不是?你以为我不知道?傅临风可是害死晨暮师姐的罪魁祸首,你可能不会计较与十方城的正邪之别,但是你绝对不会忘了谁是害死自己姐姐的仇人。而你,还能不计前嫌地照顾他的女儿。你以为我会信?根本就是……根本就是,这个丫头就是你和曲天微的孽种!”
    欧阳礼和我听到了这样的话,顿时惊得连眼睛都忘了眨了。大师伯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半天他才一个字一个字说:“你竟然是这样猜疑我的?”
    这玩笑真的不好笑,我哭笑不得,看着阮月暝。阮月暝先是摆了摆手,说:“施如海,你先带着这欧阳礼出去。”
    倒是留下我了,也对,我可是她最大的筹码,当然要放在身边了。
    等欧阳礼不情不愿地被带了出去之后,她说:“大师兄,事到如今,也没什么不可对人言的。你倾慕曲天微这么多年,真的当我是瞎子吗?”
    大师伯摇头,急说:“我没有。”
    可是这个时候,阮月暝的声音已经变了调:“没有?那为什么在所有师兄弟姐妹中你对曲天微最好,好到连她被赶下山要被废了武功的时候你还要为她出头。你以为我不知道,因为你输了的那一局,你为曲天微受了一百鞭!你竟然为她做到了这种地步!”
    她幽幽看着他,说:“你原本不肯继承日晚山庄,却在曲天微死后就受了朱骨扇;原本我的颐儿才是这一辈中最后的,也是最聪明的一个,武功棋艺都不落于人后,你却偏偏要把朱骨扇传给这个什么武功都不会、棋艺也一塌糊涂的乡下丫头。大师兄,你果然狠心,你明知道我和曲天微的恩怨,等这个丫头继承了朱骨扇,她还会留我一条活路吗!”
    所以她不得不动手了。幸好她不知道还有一个连岫,不然为了她女儿的前程,她肯定会使尽手段对付他的。
    说到这里,她又看向我,说:“怎么,现在知道了谁是你真正的生身父亲,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我叹口气,怜悯地看着阮月暝,说:“连我一个乡下丫头都看得清的事,也不知道你为什么看不到。我的老爹是傅临风,这点真的不用怀疑了。”还是那样的话,我那个自私自利唯我独尊的城主老爹,从来不是为别人养孩子的大好人,能骗过他的人恐怕还没有从这个世上生出来。
    作为一个旁观者,我觉得我应该点醒这个疯狂的女人了。“你大概是忘了一件事了,我娘是为谁背的黑锅,我娘又是因为什么事被赶出了日晚山庄,要是大师伯还有一点良心,为自己的父亲偿还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要不是你做出了对不起我娘的事,大师伯觉得再没有可能和你在一起,也是不会答应当日晚山庄庄主这个孤家寡人的。阮月暝啊,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糊涂的人。”
    阮月暝听了我的话,脸色苍白得不像话。我大概可以猜想,被自己最恨的人的女儿点出这些事对她来说是一种可怕的打击。不过她也该是时候清醒点了。
    她慢慢地看向了大师伯,大师伯也是没料到我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立刻移开目光去,我和阮月暝都不看。我不由得觉得有点惋惜,他们曾经总归还算是一对有情人的。
    “你自己不向大师伯问个清楚,偏偏要恨我娘,我真不知道你是何苦来哉。”
    原本,知道自己心爱之人也对自己有情,那应该是再快乐不过的一件事。可惜知道这件事的时间太晚了,晚到那些刻在柱子后面的字都要消失了。
    大师伯眼中的痛色清晰可见,他向我们两个走过来。阮月暝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看向大师伯的时候眼中尽是防备。大师伯眼中的痛苦越加深沉浓重了,我顿时就生了不忍之心。
    阮月暝还说:“你们是在骗我的……不过是因为我拿你女儿要挟你,你们居然编这样的谎话来骗我!”
    我还想说话,她就已经抓住我的胳膊,凶着脸说:“我不管那么多,总之今天你要是不把曲天微交出来,我就杀了你女儿!”
    我和大师伯还来不及说话,她手很快地一弯,再一挥,一排大概是什么针的东西就刺进了我身体里。来不及叫,铺天盖地的痛就降了下来。我的腿立刻就是一软,扑到在地上了。
    “月暝!”大师伯大叫一声,要冲过来。
    阮月暝轻轻地摆手,说:“要是你再进一步,我就让她立刻死在你面前。”
    大师伯呼吸都颤抖着,却不得不往后退去。
    阮月暝面无表情,声音冰冷,她说:“带我去见曲天微。”
    大师伯想要欲言又止,身体都在发抖,从他的所有表情,所有动作我都能看出他痛得好厉害,他用发紫的嘴唇突出几个艰难的字:“月暝,你应该知道的,天微她……她早就已经死了……”
    这句话好大的威力,叫我当场忘了身体的疼痛,整个人僵硬地趴在那里。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的空白,连辨别这句话真伪的能力都没有。
    阮月暝冷笑一声,伸出手指往我肩上某个穴道一点,我惨叫了一声,差点晕了过去。好痛,她不知道在我身上动了什么手脚,痛得我觉得骨头都要坏了。
    大师伯连忙叫:“月暝,你快住手!”
    阮月暝又点了我一下,我身上的疼痛马上就得到了缓解,她说:“要是见不到曲天微,我就让她活活痛死!”
    大师伯沉痛地捏紧了拳,终于仰头,说:“好,你随我来,我带你去见天微。”
    大师伯带着我们走到了祀堂外,到了门口他转身对阮月暝说:“这里是日晚山庄重地,其他人是不能进去的。”
    阮月暝同意了,于是欧阳礼和施如海又留在了外面,只有我们三个进去了。
    进了门后第一眼看到的毫无疑问是摆着灵位的龛桌,不光这样,墙上还挂着好几十个木牌子,每个牌子上面都有字。阮月暝看了两眼,冷笑着说:“你果然把她的名字又挂了回去。”
    看来,那墙上挂的应该就是历代弟子的名字了。大师伯没做声,默默地走到墙边,不知道动了什么机关,神龛前的地面轻轻地动了,然后铺在地上的大理石板缓缓移开,在我们的眼前出现了一条一丈见方的宽阔入口。
    大师伯说:“进去吧。”
    说着他已经走在了前面。
    阮月暝推了我一把,我踉跄着扑进了地道里。这时,我忽然听到了某种悠长又沉重的声音,像是沙哑了的钟声。我猜,这就是大师伯曾经说过的石罄了。
    这条地道可以通往墓园,难怪这声音听起来这么的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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