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月明

56 三


却不知为何,此时该冷笑的傅临风,却忽然笑不出来了。他冷眼旁观,心中很清楚阮月暝与岑星暗是不会幸福的,阮月暝自己就一定会后悔……如此等等,可是,本该高高在上,袖手俯视的自己,心中冷冰冰的一片,身处的这片喧闹全然与他无关,他不是可怜别人的那个……傅临风忽然发现,自己竟好像变成了最单薄的那一个。整个大厅十分的热闹,可是他身边却是冷冷清清……什么都没有。
    莫晓迟一边狂饮不止,一边声音哽咽地说:“她一定会后悔的……一定会后悔的……”
    专心观礼的人听到杂音,便自然地转过头来。苏宿隐连声道歉:“她醉了……实在是抱歉……”说着,也不管莫晓迟是否愿意,架起她便往后堂走。
    礼成了,新娘被扶进了洞房。新郎自然是被强留下灌酒了。岑星暗一脸笑容,那笑在傅临风眼中便显得格外地刺眼。
    别人不知道,岑星暗自己却是最清楚,十多年的冀望,如今终于如愿以偿了,今日他就算是醉死,也是心满意足,虽死无憾了。
    今日的戏怕是就到此为止了,虽然欠了一个主角。傅临风起身,是他该离开的时候了。
    就在这时,他仿若被雷电击中,本要移动的身体顿时就僵在了原地,一点也动弹不得。
    那涌涌的人群缝隙中,忽然一闪而过的身影……即使那人戴了面纱,即使只有短短一瞥,但他傅临风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这个让他恨之入骨的女人。这次,他不会让她这么容易就逃掉的。
    前厅还是那么热闹。岑星暗在亭中坐下,敞开衣襟,长舒了一口气。园子里刮着很厉害的风,扬起叶子和灰尘,还有水上夏日蒸腾的热气。
    岑星暗觉得脑袋十分沉重,心道许是喝得太多了,于是一边苦笑,一边猛拍额头。
    “不要拦着我……我没有喝醉……我清醒得很。不清醒的是大师姐、是二师兄,他们的的脑袋都被师傅打坏了……都疯了……”
    前方走廊处,苏宿隐面带苦色,一手揽着莫晓迟的腰,一手去掰她死命抱着柱子的双臂。他哀道:“小师妹,你就饶了我吧!”
    莫晓迟忽然松了手,倒不是因为听了苏宿隐的哀求,而是看到了坐在那黑暗的小亭子中的岑星暗。
    她摇摇晃晃走进亭子,笑着说:“恭喜了,二师兄。二师兄果然是高人,一鸣则已,一鸣惊人,这么快就抱得美人归了……能沉默这么多年,二师兄果然不是凡人,怪就怪我眼拙,竟然看不到二师兄这么多年的‘良苦用心’……”
    莫晓迟自小便对日晚公子十分崇敬,在她心中,貌美无双的阮月暝与大师兄当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最后变成这样,不要说她没有料到,连岑星暗自己也没有料到。至于那“沉默”,岑星暗也只能苦笑,他确实从未将自己的心迹袒露,这么多年,唯一知道他这点小心思的酒只有最敏感的曲天微了……
    “晓迟!”苏宿隐上前将她揽进怀里,“别说了……这根本不关二师兄的事……”
    “我没怪他……”莫晓迟说着,大约是因为酒醉,已经止不住眼泪了,“我怪大师姐。还怪大师兄……都这么多年了,现在算是什么……”
    苏宿隐连拖带拽,总算把莫晓迟抱了起来。看着岑星暗他迟疑许久,终于说:“无论如何……二师兄,恭喜你。”
    岑星暗笑着答谢他,看着他抱着莫晓迟走出视线。
    风越来越大,眼看就要下雨了。岑星暗察觉到了凉意。
    刚才挂在脸上的笑意,滞停着还没有散去,岑星暗低吟:“为什么……今日我本该高兴的,我梦这天整整梦了十年……为什么竟然没有想象中高兴,你说为什么哪?天微?”
    天微?天微?
    天微已经死了,她在三年前,因为重伤不治,落入海中,早就已经死了……
    夏夜的雨“哗”地一声就泼了下来。林子里面暗得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得见雨水击打在叶面上喧嚣的声音。他不敢大声叫她的名字,因为她一听到自己的声音,就只会消失得更快。
    雨下个不停。傅临风不停奔跑,那个人他知道,一定就在附近,一定……他能感觉到。但是看不见她,在这片空寂的世界里,他看不到她、听不到他,除了雨声,他只能感觉到自己剧烈的喘息。
    渐渐地,他好像听到了她的呼吸声。他移步轻轻往那里走,看到了那个瘫坐在树下,浑身湿透了的小人。
    她抬头,看见了傅临风,仍旧没有哦表情。那张湿淋淋的脸,在傅临风眼中瞬间便变得无比的清晰。
    终于找到她了。一剑之仇,欺瞒之恨,都可以得报了。傅临风却笑不出来,因为在他眼前,这个在雨中的女子,再也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魔女了。
    他走到她身后,小心地使力将她抱了起来。
    雨没有消停,反而越下越大了。不时有闪雷经过,轰隆地巨响,像是要把整个地面都震开了一样。屋子里没有灯火,唯一的光明就是偶尔掠过的惊雷,没有关紧的窗户在狂风中吱呀作响。
    她湿透了,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夏日闷热,傅临风一路狂奔而回,身上雨水和汗水混合在一起,但他顾不得了。他把曲天微放在床上,扯了一旁的被子盖上。
    两个人急促的呼吸在这个雨夜显得格外的明显。傅临风的手触到她□□在外的肩头。她的肌肤仍然冰冷得可怕,明明还是炎热的夏天,她却是想要被冻僵了一样的在颤抖。
    傅临风捧起曲天微小小的脸,她的嘴唇发紫,由于喘着气,从里面呼出冰冷的气来。傅临风毫不犹豫用自己的唇盖了上去。他的唇滚烫,而她的却是冰冷。傅临风很用力,以至于碰到了她打战的牙齿。
    这是第一个吻,他和曲天微的第一个吻。想到这点,他竟然激动得身体颤动。
    可是,他顾不得自嘲了。那个仍在不停发抖,身体微微蜷缩的曲天微看起来无比的脆弱,叫他从来不曾动摇的内心也跟着心疼起来了。
    他咬她的唇。曲天微不说话,但她的呼吸喷到了他脸上,叫他又浑身战栗了。
    掀开多余的被子,解开的她的衣服,再解开自己的,把小小的曲天微箍在自己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忍不住,手就越拥越紧,紧到连他自己也能感觉到疼了。
    他把唇放在曲天微耳边,轻声问:“还冷吗?”
    曲天微没有回答。但傅临风觉得冷了,虽然他的身体热得出了汗,呼吸也比之前急促了不知道多少倍,可他仍然觉得冷。忍不住就要把曲天微往怀里再揉紧一点,再紧一点。
    外面风雨肆虐,除了让人害怕的雷雨风声什么都没有。这间小屋像是在海里飘零的一片落叶,整个世界很安静,仿若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傅临风撑住身体俯看着自己身下的曲天微,借着闪电的光,他可以看到这个女人苍白而湿润的脸,她微眯着那双平日里干净得叫人心悸的眼睛,露出傅临风从来没见过的迷离艳色,纯净又诱惑。
    傅临风立刻就败了。
    他用双臂捧起她的身体,细细地吻了下去。他吻得很轻,只怕稍重了就会弄碎了她。从她湿冷的头发、额头、淡淡的眉、颤抖的睫毛、嘴唇、脸颊、耳后、脖子、锁骨……再缓缓下移……
    他明明没有喝酒,却觉得自己被这个女人的气息给染醉了。
    就在一起吧,就在一起吧……让这个女人成为自己的……把自己楔入她的身体里去……
    ……
    曲天微觉着了疼,轻轻地哼了一声,不由两只手攀住了傅临风的双肩,掐得用力。只是她无力,傅临风又紧绷着身体,如何掐得进去。
    傅临风俯下身去啄她已经紧闭上的双眼,轻轻地用自己的脸去蹭她的脸,她的脖子,还有肩膀……等她终于放松了,他才放开自己,轻轻地动了起来……把她牢牢地桎梏在自己怀里,小心地□□……听她在自己耳边,浅浅地喘息,微微地低吟……
    傅临风忍住了自己的声音,在胸中不停滴低吼:曲天微、曲天微、曲天微……、
    ……我的天微……
    暴风雨整整持续了一夜,在破晓时分忽然住了。接着太阳出来,竟是一个夏雨初晴极好极美的一个早上。傅临风从未睡得这样沉过,更是第一次在太阳升起过后才醒来。
    破窗而入的阳光过于灿烂,照得整间屋子光鲜亮丽,让傅临风觉得昨晚的一切恍若一梦。
    而竟然还不是梦。那个女人还在他怀里。她睡得很安静,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傅临风左手从她腰下穿过,把她搂住,右手又把她的左手掌捏在手心里。
    一夜迷梦,他竟然都没有来得及好好看她。她瘦了,比三年前还要纤弱,皮肤也淡淡地泛黄,原本清秀如水的长发发尾竟然也有了分叉。看来这三年,她过得并不好。
    傅临风轻轻地摩挲她的小手。她的左手布满了茧。他心底一沉:她这三年必定没有停止过练剑。
    只是,这心情马上就被满心的疼惜给覆盖。傅临风翻一下胳膊,将曲天微整个圈进了自己的怀抱里。
    曲天微立刻就醒了,傅临风感觉到她的眼睫毛刷过自己的胸膛,他却不敢去看她。
    他的嘴唇贴着曲天微的耳朵,说:“跟我走吧!”
    曲天微什么都没有说,任由他抱着,而仅这样傅临风便已经满足。
    傅临风带着曲天微回到了十方城。他让人把自己的卧室收拾出来,在床上多垫了好几层棉褥,这才把曲天微安置在了上面。这间卧室设计得极为巧妙,隔间便是他平日议事的书房,卧室与书房之间,书房可闻卧室其声,反之却不能。如此他便可以放心将曲天微放在卧室中,自己在书房办事了。
    于是,这种安静祥和平淡的生活就开始了。
    曲天微极好静,几乎不外出走动。傅临风为她准备了很多的书,当然还有她喜欢的围棋。她看书就可以看一天,而且是什么书都可以看。傅临风本以为她如此不苟言笑,看书必定是看所谓“歌功颂德”一类的吗,却有几次见她手中拿着野史小说,看得目不转睛。更有那么两次,手中的书竟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艳情小文。只要是书房的书,无论是什么,她一一看去,一本不落。
    不然就是下棋。自然只能和傅临风下。可惜傅临风长了三十多年,一心只知道练武,这种风雅闲趣是从来没有过的,不过是放下棋子,任曲天微宰割而已。曲天微下棋十分的狠辣,布局宏大周密,从不心慈手软,对自己也是,当舍时便毫不犹豫。如此杀伐果断,与她平日淡漠的外表极不相符。
    可叹傅临风在围棋上实在是天赋有限,不等曲天微厌倦,他自己倒是先烦躁起来了。最后到了何种地步?他一下棋便心不在焉,目光有意无意扫向曲天微,总是心里发痒想把她举起来放在自己膝盖上。可惜也只是想想。
    每日的膳食傅临风也很小心。他知道曲天微厌恶荤膻,便找来最好的厨师,给她做精致的南方小菜。到了后来,他竟然发现这个小女人竟然喜欢吃甜食,这个发现让傅临风十分得意,心想知道这件事的他必然是世上第一人。
    而渐渐地,傅临风开始喜欢夜晚了。他白天处理城中的事务,晚上,就是他自己的时间,属于他和曲天微的时间。
    傅临风要她时,她从来不拒绝。她喜欢在他身下强忍着□□,逗得傅临风想笑,可他又不敢真笑。曲天微脸嫩皮薄,要是傅临风敢笑话,她一定是会恼羞成怒的。对于这点,傅临风是很了解的,要是以前的他,肯定是不会这么为她想的,气她本来就是傅临风就擅长的事。只是如今的傅临风,见这小姑娘在他身下如此柔顺,身体由于羞窘而发烫,让他熨帖到心里去,于是不管如今现在,只能什么都原谅她,什么都顺着她了。
    庄陆提醒傅临风,曲天微意向不明,让她知道太多十方城的事恐怕不好。傅临风却只当未闻。傅临风心中是很清楚的,曲天微看上去是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可是内里,早就被她师傅教导成了一个墨守成规的小顽固。要让她窃听别派秘密、暗中陷害,这些事都是打死她也做不出来的。她就这样的在乎她这点名声,虽然她早就已经没有什么名声可言了。
    这样的日子很快,眨眼就是三个月了。连秋天也要结束的时候,傅临风忽然得到了一个消息:莫晓迟和苏宿隐南下,在路上忽然就失踪了。
    傅临风自然是不会将这个消息告诉曲天微的,曲天微极其疼爱她这个小师妹,要是她知道了这件事,定然是不会坐视不管的。于是他叮嘱了周围的人。
    没过多久,他专为曲天微修建的沉香水榭也修好了。
    他亲自带曲天微去看。站在湖边的水榭上面,前面的风景是极美妙的。又是秋末的黄昏,夕阳余晖灿烂,照得曲天微整个人暖和了许多。
    傅临风似是不经意,忽然开口说:“不如我们成亲……”
    许是风太大,曲天微没有听清,轻轻“嗯?”了一声。
    傅临风立刻就是一身冷汗:他怎么会忽然发昏了说出这样的话来,他难道想在曲天微前面死无葬身之地?
    他立刻道:“今后你就在这里住。”
    那晚本是个宁静的秋夜。只是第二天早上傅临风起来,却发现身边的人早不见了。他与她往往都是同一个时间醒来的,像这样的情况还从来没有过。
    只是他也不用担心曲天微,他白日的事情很多,独自洗漱完便去处理事务了。
    到了晚上,回到沉香水榭,她还是没有回来。傅临风才仿佛终于知道了她已经离开了的这个事实。
    他独自坐在水榭内,心道:无事无事,大不了再一个三年,大不了我再等一个三年……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