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上的芙丽涅

第35章


虽然伤口愈合拆线,医生说无大碍,但是张茜初看得出来,他的脚未完全康复,依然有一段时间的疼痛。或是说,他小腿的那条旧疤,是一辈子都残留下来了。
  “那是以前车祸后留下来的伤。”张净对她坦白,没有描述车祸有多严重,而是以轻描淡写的笑侃来形容大难不死,“是不是乍一看,与那些革命军人一样,挺光荣的。”
  “台长,没想过去疤吗?”气温近来一直往下降,张茜初穿上了厚毛衣,把双手□棉衣口袋里。
  “这么大的疤,又不是伤在脸上,我也不是女人,有必要吗?”张净哈哈笑了两声,那条伤腿在寒风中走着有点瘸。
  张茜初始终是与他保持着合乎师兄师妹关系的距离,以师妹的身份说:“台长,你可以多买两条护腿的毛裤,裹住小腿过冬。”
  “你这是关心我吗?”张净望过来的单眼皮眼睛笑眯眯的,老奸巨猾。
  “是,全广播台的同志都在关心你,我能落后吗?”比嘴皮子,张茜初向来不会落输。可是,说完话,她就打了个“阿——嚏”。
  张净听着她打喷嚏的声音,就想起那天她为他淋的雨。最终没有扔掉她送的药袋,他给自己找了个借口:为了雯丽,也得对她好。所以他本来的假意接近她试探她,要变成真的对她好。
  风呼呼地吹着。校园里的梧桐叶子一叶叶地飘零,落在地上,被风飒起,翻滚着打在人衣服上。
  张净从口袋里摸出一小药盒,拉过张茜初的手往她掌心里塞:“拿着。”
  “是什么?”张茜初看小长方体的盒子表面写有“适应症过敏性鼻炎”,叫道,“我爸爸是医生。我鼻子的事我自己知道。没必要!”
  “不是我买的,是雯丽在外出差时从外面的药店买回来的。她让我交给你。”张净说得有板有眼,真是这么一回事。
  既然是同桌送的,张茜初把它放进口袋里,挠挠头牢骚道:“她来找你,怎么没来找我?”
  “因为你不方便。”张净在望到拐弯口时机警地停住步子,说,“如果那人知道我和雯丽是表兄妹,大概也是不待见我吧。”
  过了拐弯口,就是她的宿舍楼,潇潇会在门口与她会面。张茜初心里暗道:他倒是挺清楚的嘛。回身她向张净挥一只手:“谢谢了,台长。帮我转告雯丽。”
  然后她一个人继续往前走,低头沉思着。她是希望两个同桌之间不要有矛盾,不过,貌似事情不是这么简单。
  过了拐角处,她眺望见李潇潇,便是三两步跑过去:“潇潇。”接着伸出胳膊挽住潇潇的手肘,两人一块朝饭堂走去。这样的日子,让人仿佛回到最初老家的日子,单纯美好。
  吃着饭的时候,李潇潇问:“小初,你寒假准备怎么过?”
  “我要在学校呆一段时间,要多学点东西。”张茜初扒着米饭没抬头。
  “宁浩没说什么吗?”
  “他天方夜想,冬天要去爬喜马拉雅山。”张茜初用堂吉诃德来形容时而傻帽的男朋友。
  李潇潇也忍不住笑:“杨森说他可能会回来,我想陪他去一趟海南,就几天。你和宁浩一块去吗?”
  张茜初被饭噎住:她和宁浩若一块去,就形同于共犯,比知而不报更大罪。赶紧喝口汤顺气,说:“海南,没什么好玩的吧。树哥春节还忙吗?”
  “树哥要回美国与家人一起过节。他要我陪他去,我说没时间。”李潇潇口气渐冷。
  “其实,去美国玩也不错啊。”张茜初话到半截,见同桌的回应冷若冰霜,时务地住嘴。
  结果,因要趁着谭永树在美国的时候打点关系,常宁浩整个寒假期间都没有回来。
  美国纽约市
  北京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这边正是冬日的中午,雪花飘飘洒洒地下。交错纵横的小巷里过堂风很大,高耸入云的大厦早已盖住了仅剩的那点暖阳,比起北京更冷。
  常宁浩不喜欢这个城市,冬天过于寒冷,如果张茜初来到这里肯定是受不了。所以,他初来这里时,是曾有打算接下来接女朋友过来的。
  谭永树从家中的洋酒柜里搜找到瓶好洋酒,走进客厅里,就见着常宁浩站在落地窗前一侧脸的肃穆。
  “在望什么呢,宁浩?”谭永树再取出两个高脚杯,招呼客人坐下。对他来说,常宁浩是个像弟弟一样的可以倾述聆听朋友。
  “树哥。”常宁浩走回来,坐到谭永树对面的沙发上,一张脸仍是没有恢复笑容。谁都知道,常宁浩每天每时每刻都是挂着笑的,不是微笑就是傻笑,鲜少有这么不笑的时候。
  “想家了?”谭永树给他的酒杯里倒满红色的液体,同时望了下他身后墙壁上悬挂的摆钟,时针指向一点,“小初可能现在还没有睡。”
  “她刚和我通过电话,说和朋友一起在倒计时。”常宁浩望着酒杯里半透明的液体,脑子里便冒出一些像是虚幻的影像来。在这大过年的,在这他乡异地,他忽然很想醉上一回。
  本来,他是可以回家的。但是,他不知道回去后怎么面对自己的母亲,在谭永树来到美国后和他说了一些事,令他依稀记起的东西有了归向。
  其实谭永树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说到潘雯丽到他家公司工作,好像不太单纯,他就顺便调查了一下。“是有人在故意掩盖什么。我雇佣的私家侦探是这么告诉我的。”谭永树说,“所以他没有办法查到确切的线索。可以肯定的是,她接近我不是因为我,我、我的家庭与她并没有任何瓜葛。你知道,这意味什么?”
  “我见过她。”常宁浩闭上眼睛默想,“一开始我没能想起来,是因为她染了头发穿了球鞋,而且我见她的时候她的年岁还很小。”
  “是什么样的情形?”
  常宁浩回忆着。
  那一天,外面下着很大的雨,说是台风登陆沿海,影响到一带的城市。风也大,行人走在路上打的伞被风一卷,倒合起来形成接水的荷叶。学校停课,他呆在家,通过紧闭的窗户可以望见一个小姑娘站在他家楼子下面的小花坛边。风把她的头发吹成海浪,雨滑过她脸上像是在不停地流泪。现想起来,那个小姑娘就是潘雯丽。
  因为人的外貌会变,人的眼睛却是极少会变的。无论是那时候见到的潘雯丽还是现在的潘雯丽,潘雯丽的眼睛里散发一种利刃般的光,叫做执拗,往往见于那些受伤后的困兽。
  金曼瑶看见了,赶紧把儿子拉离窗口,又急急忙忙拨打电话。不久他听见院子里传来车轮子的咂声,他再偷偷跑去窗边拉开窗布望下去,那个小姑娘不见了,而一辆警车驶出了他家的大院。
  那时候,他们家未搬到医院分的房子,住的还是母亲单位的宿舍,与潇潇一家住的很近。
  这件事之所以给他留下较深的印象,是因为后来潇潇的母亲过来串门子,对金曼瑶说:“那孩子真是的,在我家门口拍老半天的门,我不敢开。没想到她跑你家楼下来了。”
  原来,大人也有害怕孩子的时候。
  “喝杯酒。”谭永树看着他嘴唇有些哆嗦,打断他的回想说。
  常宁浩把冰凉的酒杯挨着口边,屏上一口气喝了大半杯,直到咳嗽起来:“我是想到的,所以不能打草惊蛇。”说着这话的他,或许是被刚灌下去的酒熏醉的,眼睛眯缝,脸变得瘦长,一股阴霾在他嘴角边叼衔。但是从他沉着稳定的语声是听不出来含有酒精的成分:“怎么说都好,她是我妈。”
  聆听倾诉的谭永树,在仔细地观赏酒杯小巧的独脚和圆托。他的爱好向来僻,人家爱酒,他偏爱酒杯。他甚至学着那些音乐大师们,闲余时分拿起支调羹在大小排列整齐的酒杯上敲打。别人听不出他在弹什么曲子,他并不在乎。艺术家本身就是孤独的,所以他一眼看中了李潇潇。
  李潇潇与他一样,曲高和寡。
  只是,李潇潇毕竟比他年轻,视角狭隘,思想初浅。他不心急,他是华尔街股市里有名的分析家,最懂得耐心二字怎么写。看着手里握的股票日益增值,也是一种乐趣。因此早在一开初,他便知道杨森的存在。李潇潇所做的一切,在他眼里不是把戏,就像个小孩子闹别扭。于是他陪她玩,玩这种单纯的游戏。
  “宁浩,爱情有时候需要一点催化剂。”谭永树没喝一口酒,将酒杯搁回大理石石台上,“你这样放任他和小初接触,其实也是在培养你和她的爱情。”
  常宁浩知笑了,或许是醉意未消,笑起来是阴冷的冬雨。他当然知道张净的存在。在那天拎水桶和路菲不期而遇,张茜初望到张净的眼神,他怎能不留意到?
  就像他自己经常向女朋友开玩笑地喊吃醋,他确确实实是一个独占欲很强的人。因而他能和李潇潇成为挚友,李潇潇是他见过的独占欲最强的女人。只不过他们俩惯用的手法不同。
  李潇潇喜欢强夺,他喜欢打太极。
  “瞧我这话,一下说的你开心了。”谭永树知道自己交的是什么样的朋友,一点也不担心地挑眉,“大过年的,喝点酒,听听音乐,睡个觉,才是享福。”
  “听什么呢?潇潇弹的卡农?”常宁浩摁住大腿站起来,帮他放碟进唱片机。
  重复的音节在不断跳动,令人奇特的是它一点不让人焦躁,而是通身难以想象的舒悦。爱情,人生,和这外面的天气,循环不过如此,唯一确定它是否愉悦的是人。
  纽约下雪,N市下的是小雨。
  大过年下雨对N市来讲并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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