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血画眉

冗长梦境里，只忆起最后的那段痴缠，像是总也摆脱不掉的梦魇，慕容晞挣扎着抬起手腕，赫然发现上面被捆绑过的红痕，心里一凉，明白原来却不是梦。
  
  萧九逸坦然将手掌往慕容晞额头探了探，他捕捉到了她眼里的暗藏的惊恐，只做不见。按住她的手腕，替她将被子盖好，倒似比她还忧心：“还烧得厉害，你躺着别动。”
  
  慕容晞还未全然清醒，却也明白这罪魁祸首是谁，心下恼怒不已，只想将他赶走眼不见为净。才张口，声音还未发出，喉管里又是一阵呛咳，根本发不出其他声音。她一侧头，想要避过眼前之人，萧九逸却已经拿了帕子适时塞在她唇边，将她后腰扶住，内力缓缓从后背输入，助她顺气。
  
  可他莫名的体贴倒让她越发心惊，只怕发生了什么难以挽回的事情。心里一乱，咳嗽得越发凌乱，萧九逸声音沉稳如水：“别急，你别说话，只管好好养病。”
  
  浑噩之间只听到有女声提醒萧九逸该去哪位贵妃殿里过夜，却也懒得仔细辨认，左右她也浑身乏力，与其执拗吃亏，不如从善如流。过了半晌却见萧九逸仍然端坐在自己身边才愕然以对，只是说不出话来，断断不好揣摩萧九逸那满眼柔光。
  
  她不记得萧九逸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外面浅蓝覆盖了深蓝，晨光熹微，穿透浓浓雾气像薄纱一般铺撒开来，慕容晞被晨光晃了眼，惊醒后却不如前夜那般惶惑，反而觉得心情似这天气有种稀薄不清的明朗。
  
  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眼光扫视周遭，只觉得全然不是离园风光。
  
  正神不思属着，听说有访客。慕容晞倒也稀奇了，思忖自己在这北坞除了萧九逸半个人都不认识，会是什么人来拜访自己？其实若不是萧九逸，她倒也没觉着什么好怕的，索性借了伤病为由躺倒在床榻上萎靡不起，眼睛只微微眯起一条缝，勉强能看清来人面貌衣着，却是懒慢带疏狂的一副爱理不理。
  
  见过了不少盛朝女子，乍见北朝女子，就像是满院的规矩□里突兀出一朵曼珠沙华，即使未成一片，却也绽放得泼辣、尽兴，鲜红欲滴，与别不同的色泽。但见那女子身着羊皮短袄，头上是纯白皮帽，身材并不娇小，脸色红润，有种北方女子独有的健硕。
  
  慕容晞不做声，见她走进了，自己寻了床榻一方，坐下。
  
  身后有宫女在议论纷纷，还有大胆的要催促慕容晞起身与皇后见礼，慕容晞只当听见了狗叫，却听那女子淡然坐下，还颇有执掌后宫的派头：“听闻陛下昨夜在此与姑娘独处了一夜，不知道姑娘是如何招待陛下的？”
  
  慕容晞一听这话里的醋味与火药味，还哪能不知道这姑娘是何方神圣？原本听了她话里的挑衅之意，该火冒三丈与之大起干戈，可是转念一想她就不让这姑娘遂了意，看看她作何反应，却也是一番境界，当下莞尔一笑，云淡风轻地道：“在下并不知道怎样才算让陛下满意，只是陛下离开的时候我却是疲软不堪，全然不知他是几时离开的。”
  
  她是闲得发慌了，才喜欢搅合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她所言也俱是事情，这皇后若要想歪，慕容晞倒也无所谓，若是能让萧九逸与皇后之间起了干戈，她还乐得作壁上观。
  
  这女子性子直爽，听了慕容晞的话立时双目圆瞪、眉头倒竖，若是眼光能杀人，只怕慕容晞早已是千疮百孔。
  
  慕容晞满是挑衅后的得意：“皇后陛下若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尽可去找你们皇帝诉苦。我不过一届女流，还不是陛下说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哪里有什么值得让陛下生气的呢？”
  
  三句话都没说到，惹得那皇后只差没跳起来，从身侧抽出一根马鞭就朝床榻上没头没脑地抽将过来，幸而慕容晞身手敏捷，沿着床榻一滚，鞭子落了空，床榻上嗖嗖地响声也还是令人胆寒。
  
  慕容晞这才明白自己真是惹怒了人家，一滚之下自己无处借力，也掉到地上，背上一痛，扯了被脚捂住嘴，咳得惊天动地。她这一分神的功夫全无抵御之力，竟被皇后一鞭子抽上了后背，火辣辣地疼着，慕容晞也火了，嘴里还在一个劲儿咳得心肺都要出来了，顺手抄了鞭子，上手就对着皇后一顿抽，落鞭在她侧脸，一条粗胖的红色蚯蚓。
  
  两个女人都红了眼，手脚一齐上阵，揪头发，互相撕咬，拳打脚踢，恨不能将对方撕碎。
  
  旁了的人都傻了眼，谁想到在宫里出得了这种乱子？掀了桌子砸了椅子，奏折书简尸首遍地，皇后全无风仪，乱发横飞，衣衫凌乱，看那南朝姑娘手里夺了皇后的鞭子，若不阻拦住只怕皇后这张脸都没得一处好。这才纷纷扑上去拉开两人，两人手脚还在虚空里胡乱挥霍。慕容晞被人围了水泄不通，才恍然生出点病人的觉悟。
  
  许久没打得如此酣畅淋漓，慕容晞正要大呼痛快，远远听人喊道皇帝驾到，却踉跄了几步，头晕目眩地被人扶着躺了回去。
  
  被刚沾着床榻的软被就是一阵钻心刺疼，慕容晞哎哟一声，连忙侧躺，对萧九逸的到来也做出一副全然不知的神情。
  
  果然就听他声如洪钟：“这是怎么回事儿！”慕容晞背对着他，耳膜都被他的声音给震得只觉得一鼓一鼓，连忙自己拿被子去捂耳朵。皇后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怒气，也不得不忍气吞声：“臣妾一时冲动，没抵住这南朝女子的挑衅！”
  
  她这一句话倒是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慕容晞全然不惧。挑衅什么的，是她又如何？莫说慕容晞与萧九逸并无苟且之事，就算是有，她还真不信萧九逸就没有三宫六院非要独宠皇后！
  
  “罢了罢了，你们都下去，你们以后莫要让皇后进我书房。”
  
  原来这里却是他书房。
  
  听得皇后委屈得似是带了哭腔，无可奈何，慕容晞心里却并不高兴。微微眯起眼，透出一线光，人影影绰绰，收拾拜访东西整顿得干净利落，片刻之后都退了出去。
  
  眼前光线明亮里多了一丝阴翳，萧九逸去而复返。慕容晞闭上眼睛假寐，萧九逸却按着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翻转过去。慕容晞惊呼一声，声音里还沾着血丝的沙哑。萧九逸道：“别怕，我只是看看你的伤。”
  
  慕容晞全然不知自己后背经皇后的那一鞭子也留下了灼眼血迹，当时只是觉得喊不出的疼，料想过会儿就好了，这时却被萧九逸看见了，慕容晞翻着白眼表示：“不必了，不碍事。”萧九逸的手指顺着她衣后那条血迹力道不轻不重地勾勒出弧线，引起一阵夹着□的疼痛，慕容晞一手撑着床侧就一个挺身哼了一声。萧九逸唇角勾起弧线，在她额头轻轻敲了一下：“这果然叫不碍事。”
  
  萧九逸命人拿了膏药过来，屏风挡住了大半的光线，亮堂书房此时也光线黯淡。慕容晞见宫女侍卫都退了出去，咳嗽着道：“你，你要做什么？”
  
  萧九逸单膝跪坐在床榻一侧，手肘压住慕容晞：“别乱动，只是给你上些膏药。”
  
  慕容晞只觉得后背一凉，却是衣衫后领被萧九逸拉下，忍不住慌乱挣扎起来：“这种事不牢你费心！”
  
  萧九逸笑得好似偷腥得逞：“多少后宫妃子求之不得呢！”
  
  慕容晞呸了他一声，被他压得无法动弹才喘着粗气默不作声了。萧九逸又笑她“发出这般诱人的声音我会忍不住要了你”。慕容晞恼羞成怒，只得连呼吸都用内力逼缓。萧九逸这回倒却是规矩，手指蘸了熬药，在她后背滑腻肌肤上轻缓抚过，细长的红线，被药一敷，灼热去了大半，清凉一片。
  
  慕容晞听萧九逸呼吸也变得粗重，才放下的心思立马全神戒备，生怕他图谋不轨。
  
  萧九逸的手指在她伤口上几个来回，轻抹慢捻，那长长弧线的弧线从肩头直到腰迹，他手指往下一寸，慕容晞心就悬上一分。
  
  没想到到了后腰，慕容晞被他弄得痒不堪言，他却不动了。
  
  慕容晞勉强使自己维持镇定，问道：“怎么了？”萧九逸在她后腰的伤口尾处打着旋儿，眼神变得凝重严肃：“没事。”
  
  那是慕容晞看不见的地方，自己后腰融入肉体的一个鲜红的“萧”字，重叠着一个狼头图腾。
  
  
第十九章 不知元是此花身（上）
  慕容晞不知怎么回事儿，睡了一觉就像换了一个天。萧九逸不再时不时过来调戏折辱她了，探望她的人来了又走，过来伺候的人换了一波儿又一波儿。慕容晞还是懒洋洋半躺在床榻上，冷眼看日月换新天。哪天只怕自己问出来一句“这里可还是北坞？”
  
  入夜的时候耶律太后召见慕容晞。慕容晞将眼神抛向萧九逸：“太后为什么要见我？莫非想要我充实你的后宫不成？”
  
  自打上回给慕容晞涂过膏药之后，萧九逸对她态度大变，慕容晞虽然不明就里，这其中变化却又如何瞒得过她？见萧九逸一连几天虽则还是会来帮自己涂抹膏药，偶尔也端过药水把过脉象，却绝无非礼之意，便也不再对他的举动担惊受怕。
  
  萧九逸意味深长地看着慕容晞，却不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