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残阳

  
  景岚帝虚弱地摇了摇头，在小李子的搀扶下走上岸，于黑暗中，他无声无息地擦拭嘴角残留的黑血。这就是他的代价，为梅霜蓉谋取未来的代价。
  
  “皇上，兵部尚书在御书房候着您。”
  
  景岚帝还没站稳，兵部尚书的一侍卫就前来通报，打乱了他本该休憩的计划。
  
  “小李子，先去御书房。”景岚帝无奈地叹了叹气，虚步向御书房走去。
  
  没有得罪不起的帝君，只有得罪不起的大臣。他这个一国之主，要看尽天下大臣的颜面，被他们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小李子诺了一声，掌灯上前引路。
  
  景岚帝望了望天，明月又被云侵，琼楼玉宇散发迷蒙般的光色被褪尽。今夜，兵部尚书前来，怕是他也不能独守凋零的皇宫深院了。 
  
  景岚帝刚迈进御书房，见身穿玄色便服的四旬男子从龙椅处施施然站起。 
  
  “可算回来了！”兵部尚书口吻阴森，自有一副威严，却凌驾于景岚帝之上。景岚帝苦笑着，示意他继续坐在龙椅上，兵部尚书也不谦虚，淡然落座。
  
  那龙椅，两人都知，已无多大意义。
  
  “阿岚，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太子。可蓝幽国已不复当年，我已投奔紫辉国，准备后日离去，你还要死守蓝幽国吗？”兵部尚书环顾墙壁上字画，幅幅画，虽然画出不同的景色，却都透出相同的疲惫和沧桑。
  
  国家气数已尽，朝中多少大臣现下另谋出路。 
  
  从上周两国使者回国后，他们不仅带走了蓝幽国的国土，还带走了蓝幽国的魂。放眼望去，留在蓝幽国的朝廷命官寥寥无几。就连后宫，也是空空如也。
  
  “梅叔，自从父皇离去后，你一直支撑着我，还把爱女送入宫陪我，可我真的不是帝王的那块料。多少次，我也想好好地治理国家，但面对群臣的黑脸，我就退缩。阿岚，或许真的没有这福分。”
  
  这些话都是出自景岚帝的肺腑，景岚帝垂首阖眼，忍回眼眶的热泪，重新抬头，哽咽道，“我是扶不起的阿斗，你重新选择了主子，我不怪你。” 
  
  听了景岚帝的话，兵部尚书眼眶红红的，最终狠下心来，冷淡地说道，“明晚，我就要接霜蓉走了，她不能再跟随你了。”
  
  景岚帝笑了笑，双目暗淡，踱步到轩窗旁，瞧见远处匆忙赶来的梅霜蓉。她在担心自己吗？不然又为何如此匆忙。
  
  秋风扫落叶，落叶尘沙好像翩然起舞，飘渺空灵，若即若离，迷住了他的眼。梅霜蓉急促的脚步声，成为清冷宫中的绝唱。
  
最后伤害（二）
  “爹，您怎么来了。”
  
  梅霜蓉推开虚掩的门，当看到龙椅上的父亲，杏眼瞪得极圆。 
  
  “您……您……”梅霜蓉突然结巴起来，因为该不知如何开口，父亲已经如此明目张胆地不把景岚帝放在眼中。
  
  “听说皇上对病重的贵妃不闻不问，还与贵妃的妹妹游湖。”兵部尚书目光如鹰鹫，变脸迅速，景岚帝连先前一丝愧疚立马消失不见。
  
  “爹，不是这样的。”梅霜蓉极力袒护景岚帝，急切说道，“妹妹从没游览过平湖，所以是女儿央皇上陪妹妹去的。”
  
  “皇上，是吗？”兵部尚书森然反问轩窗白衣男子。
  
  “不是，道是帝王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我扔下霜蓉，却陪兵部尚书的幺女游湖，这日子不是挺惬意的嘛。”景岚帝满眼含笑，若无其事地道出，这些话是兵部尚书想听的，也是不得已的谎言。 
  
  他现下要做的是无情，让梅霜蓉毫无留恋的离去。
  
  “霜蓉，跟爹爹回去，即便是皇上，也拦不了我！”
  
  兵部尚书气愤地一掌拍上桌，桌上凌乱的画纸被他的掌风吹落在地上，景岚帝望着随风飘落的画纸，心纠成一团。今日的执着，造成明日的痛苦。都断了吧，爱情，作画，都是他要不起的。
  
  “爹爹，不是这样的，皇上与我在闹脾气呢。”梅霜蓉呜咽摇晃着椅上表情冷若霜的父亲，企图软下他的心。
  
  “如若不是这样的，传梅钰函过来就知道真实。”
  
  兵部尚书唤来身边的侍卫，传梅钰函到御书房。
  
  景岚帝依然望着轩窗外的景色，兵部尚书在一旁碎碎念景岚帝的不是，梅霜蓉蹲下身，默默拾起地上的画纸。
  
  只要梅钰函一句是否，就决定了梅霜蓉的命运。景岚帝和兵部尚书早就知道无情的答案，只有梅霜蓉苦苦等待那丝渺茫的回答。
  
  梅霜蓉不知的是，房中的两人和即将到来的古铭，不过是她在面前演一场戏。 
  
  戏里戏外，谁又分得清？
  
  已在朝阳公主殿内睡下的古铭，得到兵部尚书侍从的传话，起身快速梳洗一番后，便随侍从前往御书房。 
  
  路途中，兵部尚书侍从一句言简意赅的见机行事，就让古铭明了即将发生的事情。
  接近御书房时，古铭瞧见轩窗处的身影，充满书卷气息的景岚帝正盈盈凝望她。古铭点了点头，给了他放心的眼神，就迈进房内。
  
  “阿铭，你可来了。”梅霜蓉立马冲上来，紧抓古铭的衣袖，满眼含泪，苦苦哀求道，
  
  “阿铭，告诉我父亲，皇上和我正闹脾气！”
  
  兵部尚书拉开哭泣的梅霜蓉，截断了梅霜蓉的话。他直视眼前华发女子，声音稍有些柔和，却也不减凌厉。
  
  “姑娘，你说说什么情况吧。”
  
  古铭斜眼看了看轩窗的身影，见景岚帝背转身，看不见任何表情，许是允诺了她即将的犀利言语和粗暴。
  
  她目光饱含歉意，望着眼前头发蓬乱的女子，缄默不语。
  
  等了片刻，梅霜蓉见古铭默然无语，心中甚是急躁，“阿铭，说话啊，算姐姐求你了！”
  
  梅霜蓉努力地挣脱她父亲的钳制，但无论如何也逃脱不出他们精心布置的网。
  
  古铭幽幽开口，但仍旧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犹豫了，是否不该无形中推波助澜。
  
  “说话啊！”
  
  梅霜蓉声声凄厉的叫喊，扰乱了古铭的心智。
  
  她想起三月春日里与伊莲初见，想起九月里秋风里伊莲也是这般凄绝地指着她说，她身上的债，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她可以选择反悔吗？古铭最后侧眼，寻求答案，却依然是景岚帝漠然的背影。
  
  在名存实亡的皇宫里，在景岚帝不再是帝君时，等待梅霜蓉的又是什么呢？死亡，悲痛欲绝，斥责她父亲的卖国求荣？景岚帝只想到要梅霜蓉毫无留恋的离开，却没想到，她是蓝幽国的子民，蓝幽国才是她真正的家。景岚帝还是涉世不深，许多考虑欠佳。
  
  既然是景岚帝想要的，她成全他又如何！但愿某年回顾这些往事，景岚帝不会后悔。决定下来，古铭敛起心中的犹豫。
  
  “梅贵妃，皇上其实早对你厌倦了。你仗着自己的父亲是兵部尚书，嚣张，傲慢，无礼，而皇上不仅要承受你的坏脾气，还要对着兵部尚书强颜欢笑。”
  
  古铭胸口抖动，煞有其事的愤慨。
  
  “皇上也是人，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他有男人的自尊，他有帝君的骄傲。可这些，在你们父女和朝臣眼里，他什么都不是，犹如你们脚底下烂泥，毫无眷顾和利用价值！”
  
  说着说着，古铭牵动了自己的情绪。而轩窗处的景岚帝身子颤了颤，也因位置关系，无人看见他泪珠一串串地落下。景岚帝抚上自己的面庞，触摸到泪谁，原来龙泪，是热的。为何只有古铭看得见他心中的沧桑和痛楚？而不是梅霜蓉，可他不怪梅霜蓉，因为她这闺阁女子，懂得什么！爱上她，就连这份痛也一并爱着。
  
  “阿岚，你说句话，这些都是你的真实感受吗？你厌倦五大粗的我吗？”梅霜蓉不再张牙舞爪，静静地等待景岚帝的答案。
  
  原来她和父亲以成为他的负担，成为他活下去的耻辱。
  
  “霜蓉，你今夜和兵部尚书离开皇宫吧。我厌倦了这种被人嗤笑的生活，尤其你还不如阿铭这般贴己我。”景岚帝压低声音，不让梅霜蓉听出异样。
  
  “阿岚，但阿铭不是蓝幽国的人，她是紫辉国未来的贵妃，她也只是利用你解蛊而已。”梅霜蓉泣声道出古铭的来历，她不想景岚帝在离开自己后，又一次面临感情的欺骗。
  
  “我甘愿的，但你和兵部尚书不一样，你们带给我的是心灵创伤，怎么也愈合不了。走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景岚帝挥了挥衣袖，不想再继续纠缠，他害怕忍不住回抱梅霜蓉，安抚她。
  
  梅霜蓉不知从哪涌出的力气，一把挣脱兵部尚书的压制，跑到景岚帝身后，双手擦过他的腰际，贴了上去。
  
  “或许我和梅家带给你的只有无尽的耻辱，只是我不在的时候，好好照顾自己。”梅霜蓉苦笑道，脸颊蹭了蹭景岚帝的后背，便义无反顾地拉着她父亲离开了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