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残阳

  
  刚要随李绍入府，身穿僧衣的小圆球从韩淼手中溜出，走到我跟前，抱着我的大腿，扬起头，嘟着嘴，可怜兮兮道：“阿铭，我又困又饿。”
  
  被他这么一说，我的睡意袭来，昨夜整整静坐了一夜，生怕左岸追来。
  
  我尴尬朝李绍一笑，李绍时不时望向韩淼，嘴巴启合多次，想必有很多话要和我说。
  
  可我实在累得慌，在揉眼睛时，李绍善解人意地叫来下人，带领我们去休息。
  
  半路中，了然小圆球时不时觑向我，时不时撇向韩淼，最后拉着我的手，央求道：“阿铭，我和你一起困觉。”
  
  我点头嗯了一声。
  
  多年没来李副将的府邸了，不知他的夫人可好，理应要去问候他夫人一声，在我提议后，李绍神色郁郁地告知我他夫人于去年夏日离世。
  
  此时，了然小圆球天真地扬起脸，问道：“爷爷，有烙饼吃吗？”
  
  李绍点点头，摸摸小圆球的光头，慈爱地笑道：“小师父，多大了？”
  
  小圆球眼中尽是茫然，随后摇摇头，我接替道：“李叔叔，这孩子约摸两岁左右，真实年龄还是个迷。”
  
  听到我的回答，李绍淡淡地笑了笑，眼里悉数是对小圆球的怜爱，而韩淼却向我投来探寻的目光，似是有话问我。
  
  待回到客房，小圆球吃完烙饼后，便一股脑爬至榻上躺下，翻个身，不一会儿呼噜声响起。我脱去小圆球的僧衣，替他拉好被褥后，抱着小圆球睡去。
  
  觉睡到自然醒，已是申时。
  
  睁开眼，一片清明，没有静安寺令人窒息的檀香味。李绍府里客房简朴，单一，虽然环境对我来说极其陌生，但风格却是我喜欢的。
  
  支起身，摸到掩埋在被褥下的小圆球，我扑哧一笑。小圆球的睡相较差，能从床头转移到床尾，也不是常人能办到的。
  
  嘱咐门外静候的丫鬟后，我随着一名家丁前往李绍所在地。
  
  恰巧路过韩淼的房间，我推开门木门一瞧，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许是散心去了，我如此想到。
  
  迈入大堂，看到的是旁坐的韩淼自顾自地倒了杯茶，上座的李绍托着腮子闭目，做沉思状，见到我来，他脸上漾着笑容。
  
  我不甘不愿落座于韩淼的右侧，没料到他会比我先一步在这里。
  
  “太子殿下，微臣有些贴己的话和二小姐说说，您能否屈驾回房？”李绍声音恭谦，双目含笑。
  
  韩淼放下冷茶，端详了我半天，最后视线回到李绍身上，正色道：“李将军，还望你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归还于我。”
  
  听完韩淼的话，我有些许迷糊，他什么时候和李绍接触过，又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落在李绍的手里？带着重重疑问，我仔细观察两人间的神色，希冀找到些线索。
  
  李绍望着韩淼浅浅地笑了笑，唇角蠕动着，却没有言语。注意到李绍对我若有若无的视线，我明白，他对我还是有防备，因为赵旭尧并没告知他我们间的合作关系。
  
  “太子，尔等事需微臣与二小姐商讨商讨，方能做出决定。”李绍虽恭敬，但在我看来，也不卑不亢，颇有厮杀战场的威严。
  
  可因李绍这句话，韩淼朝我冷哼一声，带着早知如此的表情离去。
  
  天地为证，日月为鉴，我对所有的事情毫不知情。李副将，你这是打什么哑谜。
  
  我徐徐端起茶盏，颇有些狗腿地问道：“李叔叔，您与韩淼所说何事？”
  
  李绍沉默了一会儿，走下主位，与我同坐。
  
  等了许久，还不见李绍开口，我知道一定要表明自己的身份，不然，李绍只是把我当作木家人，把我当作白驹国的子民。
  
  我指尖浸入温热的茶水里，在桌上快速地写下一行字：我是天霖帝的人。
  
  隔墙有耳，尤其是李绍作为他国细作，定是小心谨慎。他也学着我在桌上蘸水迅速地写下几个字：有何凭证？
  
  望着逐渐隐去的字迹，我有点茫然了！凭证，我还真没想过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物件。小心驶得万年船，李绍的要求也不过分。
  
  沉入在苦恼中的我，无意间碰到腰际里的硬物，我醍醐灌顶。
  
  卸下腰间镶有黑珍珠的龙型玉佩，轻轻放在桌上。李绍接过玉佩，细细勘察。良久，他点点头，还给我玉佩，但他脸上却是难以置信。
  
  我不清楚这龙型玉佩的价值有多大，但从李绍的震惊来看，赵旭尧送给我的玉佩很有用处。
  
  一直和李绍无声交谈至日落，我已经不再是八年前出来异世、局促不安的木安白，也不再是前世倔强、为生活奔波的古铭。如今的我，充斥着对权利欲望，充满着对韩沐的仇恨。
  
  “二小姐，万事多一个心眼。”
  
  离去之际，李绍语重心长地交代我。
  
  在李绍的声东击西下，我躲过府里的暗线，出得将军府，前往当今白驹国户部尚书——凌昇佑的府邸。我也没料到，韩沐削去李绍的兵力，并暗中盯梢府里的情况。想必我投奔李绍的事情，左岸与方子辰也已知晓。
  
  维持两个时辰的谈话，李绍把所知道的事情全盘告诉我。我明了李绍的手中握着掌握韩沐与白驹国命运的玉玺和密旨，一切都回到了原点，回到了韩沐与我生死一战的时刻，却也把我带到了不仁不义的境地。如若那天到来，我与赵旭尧想必又是一场厮杀。
  
  除了韩淼不为我知的落魄事迹，李绍还告知，凌昇佑为韩沐的得利手下，但在三年前他父亲援助淑德皇后，却也随之葬身于那场火海中。或许凌昇佑与韩沐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韩沐君临天下后，便隐藏了一切关于皇宫大火的事情，从而提携凌昇佑为户部尚书，继承父位。在静安寺我就已谋划往后的事态走势，加之凌昇佑一臂之力，一切都会提前。
  
  凌昇佑是一记催化剂，加速战争来临的因素。如若我不好好利用，是否又成为韩沐手下上千魂魄的一员？谁也不知，时间对我来说，就是自己的命。
  
  我从来都弄不懂政治上的规矩和把戏，现下想来，李绍、木磔严、外祖父等等，这些步步为营的官员，下场不是削去兵权就是死于政治斗争中。
  
  可为何当初我会倾心于城府深沉的韦卓，我一厢情愿的以为，只要他喜欢我一点点，我可以为他赴汤蹈火，并且我也做到了，虽然救出的只是个替身。
  
  木书容，你什么时候才会出现？我的天下不能没有你，少了你，我争这天下又有何意。
  
  迷眼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猛然发现了雪的飘舞。这是昔蒿城第一场雪，亦是我最想落泪的一次雪花。
  
  木书容和我的约定，他还记得吗？他说过冬日里的第一场雪，为我堆一个雪人。以往他都做到了，今年，我不在他身边，他还会对着冷空气奋战吗？
  
  零泪无人道，相思空何益。
  
谈判失败
  步入寂寥的街道，两侧亮起万家灯火。飞落白雪中的点点灯火，曲径婉转。注视前方凌昇佑的府邸，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面无表情的下人，让我止步。绕到墙角，静静等待凌昇佑的出府。
  
  李绍特地告诉我，凌昇佑有个习惯，他极喜欢在天地昏暗，万物朦胧之时，前往已成为废墟的皇宫。
  
  今夜凌昇佑也不例外，虽然我静候有半个时辰之久，但若能拉拢凌昇佑，区区半个时辰算得了什么。
  
  随着凌昇佑的出现，从我面前经过，停步，与我凝眸对视。
  
  原来是三年前与我曾有一面之缘的大夫，看到他，我也明白了韩沐为何封闭三年前逼宫的事情。凌昇佑是韩沐的兄长，亦是韩沐的恩人，韩沐废去的双腿就是凌昇佑医好。
  
  可皇宫里的二十余载的恩恩怨怨，却要我木家来背负。既然上天让我一次次大难不死，想必是要我手刃韩沐。我若不杀他，某年某日将会是我的祭日。
  
  审视良久，我绽放出最灿烂的笑容于凌昇佑。
  
  他神色微怔，随之拱拱手，礼貌地对我回了个笑容，便离去。
  
  我无心探索他的笑容，有些事情不是我所能主宰。但我明白，事情的发展到最后，对凌昇佑来说会很痛苦。
  
  敛容，我默默跟至凌昇佑，来到断垣残瓦的前朝皇宫遗址。
  
  矗立在废墟上，望着凌昇佑悠远深邃的眼睛，恍然看到三年前，千年宫墙在我面前顷刻倒塌的情景。如今看岁月悠长，伤痕湮没前尘。但蒙上时间灰尘的真相，却由我来揭露。
  
  定了定心神，我拾起地上一片残瓦，细细拂去它的灰尘，郑重地说道：“这里每一篇砖瓦都沾有你父亲和皇后表姐的热血，为何你却要替自己的仇人治理天下？”
  
  开门见山，一针见血的话，就是我想要的效果。
  
  凌昇佑神色一变，看着我许久，忽然问道：“王妃此话怎讲？”
  
  扬起头，对上他探寻的目光，我想了想，说道：“你父亲和淑德皇后为韩沐所杀，三年前的大火不仅烧去我木家，也毁了你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