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来风轻花飞霰

第10章


那,你的太祖父不会很郁卒么?”原本该是一桩二美争风的风月案,最后,竟会这么收场了……
  
  晓霰这一句问得颇有些失礼,但雪栈却是知道这小丫头生来率性,所以才并未顾忌这许多,因而依旧是温言笑回她道:“太祖对此确是颇多感慨,人生际遇果然难测呢。”
  
  雪栈一语带过后又续起了之前的话题,这一次讲到了他的祖父洹憬。
  
  “祖父他年少时遍游中原,仗剑四方,在越州时曾破过一桩大案,是越州城中高门巨富频频失窃,丢的多是价值连城的古玉名画类的奇珍,而那窃贼也是十二分的大胆,每每行贼之前都会大张旗鼓地漫天散帖通告全城,甚至言明时间及欲盗之物,但即使有了如此多的线索,官府历时整整五月仍是未能将其缉拿归案。
  
  至于原因,据说是那窃贼武艺高绝,各府请了庄丁护院无数也没能奈何得了那个才只十六七岁的隽秀少年,身负如此通天本领,也难怪那少年艺高人胆大,敢在这越州横行无忌了。
  祖父当时还只是弱冠年纪,少年意气正盛,也自负剑术过人,所以听闻此事后对那窃贼的武艺颇有兴趣,于是在对方新下了盗帖后便依帖上的时间地点伏在了暗处,后来么……与这窃贼果然狭路相逢,对剑拆招比了整整一个多时辰,终是险胜了一招,将那个才十六七岁年纪的秀逸少年擒拿当场。
  但祖父并非替官家出面,也从不想与官府有什么交集,且着实惜这少年一身卓绝武艺,所以拿了他后只是要其允了将之前所窃之物悉数归还,且日后再不为盗就是,谁知那为窃的少年竟是极犟的性子,怎样规劝都不肯松口,祖父其时也正少年气盛,见他如此冥顽不灵也颇有些恼了,忿然之下干脆趁夜悄然将他投进了越州官狱,而后负气离开。
  
  结果,次日清晨,越州并未传出大盗归案的消息,而祖父他醒后则惊觉自己竟丢了洹氏一门世代相传的青穹剑!
  
  这盗剑的,除了那窃贼,不作第二人想。
  
  于是祖父他开始了长达三年之久的追踪,从越州到泉州、明州,再及庐江、岳阳,甚至连极北的涿鹿、宣化,极南的黔州、苗疆也有涉足。那少年并未随身带着青穹剑,但任他怎么逼问对方就是不肯说出宝剑的下落,且那少年武艺虽武艺稍逊了一筹,却是轻功奇高,常常是好容易寻着了形踪,却在交手数招后就给他遁了。而这一路上,祖父也是看着他一路把之前盗来的宝物尽数拿来戏玩,鲛泪明珠随意用来打弹弓,和阗美玉给他做了学雕工的材料毫不吝惜地来练手艺,而那些吉光片羽的名家字画则是他借宿时就随意当房钱抵给了主人家,倒是有没见识的店家不认得那字画,只当他胡乱拿了坊间的玩意儿来搪塞,少年也并不生气,只会再另甩了几颗金豆子然后得意地看着主人家满目错愕再潇洒地走人。而凡是在街上看到行乞的,他也总会大方地舍下不少银钱。
  
  一路追踪下来,日子久了,见多了他的言行,祖父也渐渐明白过来这人应是早已惯了不拘俗法,生性无羁,而且他从来也只是打高门巨富的主意,并不曾扰了平常百姓半分,所以祖父心下对他倒是有了不少好感,颇有了些结交的意向。”雪栈说到此处微顿了一下,又是笑意陡然大盛。
  
  晓霰却是等不及了,急急问他道:“那你的祖父后来就是和他成了朋友,所以他还了你家的青穹剑么?”
  
  “是也不是。”雪栈说得意味深长。
  
  “嗯?怎么讲啊?”晓霰追问。
  
  “她后来会归还宝剑的确有与祖父交好的关系,但,她与祖父,可不只是朋友那么简单呢。”雪栈笑意更深了几分,看得小丫头有些惑然:“那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她复姓司徒,单名一个霁字,也就是我的祖母。”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有两个错字儿,
偶刚刚才发现,
脸红加冷汗啊,
亲们看文时可以帮忙捉虫子么?
感激不尽呐!!!
晓来风轻花飞霰(十一)
  “啊?”小丫头惊愕得大张了嘴巴“她女扮男装!”
  
  雪栈看到她这副模样,眸间无意识地就流出一抹笑意:“不错。”
  
  “同行三年,你祖父……居然都不知道!”晓霰这下可不只是吃惊了,话里另带出一分异样的愕然:追着人家跑了三年都没看出对方是个姑娘家,这人,未免也……太迟顿了罢。
  
  敏悟如雪栈,自然一眼看出了她的心思,于是澹澹笑着补了一句“祖母她早年师从一代怪医褚风羽,所以谙于易容之术。”
  
  “唔,原来是这样啊。”如果是易容的话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不过,一个女儿家常年以男装示人,又是这般不羁的性子,背后想必有着不凡的故事罢。
  
  知道她好奇,雪栈笑看了小丫头一眼后也就接着叙了下去:“祖母原本出身武林望族,但自六岁上起就因从师学艺而常年游历在外,十七岁上艺成归家,却恶极家中的利益之争,至亲相忌,又因她生性桀然,所以一次在义愤之下出言直斥族中长辈,也为之同家人都生了嫌隙。而后祖母她索性长年不归,易钗为弁,扮了男儿装束纵游四方,且依了一身武艺肆意寻乐,游戏人生,直到遇到我祖父为止。”
  
  “噢,原来有这样的缘故呐,难怪了……”小丫头这次并不怎么惊讶,反而是有一分歆羡从那双明澈见底的水眸里流了出来,微显潋滟的波光晃了近旁那一双墨玉样温润的眼。
  
  下一瞬雪栈已敛了方才的片刻失神,笑意澹然,娓娓续道:“祖父与祖母一生情意笃深,育有一双儿女,也就是我的父亲洹雩与姑母洹霖。”
  
  “呃,那,那你见过你的祖父母他们么?”晓霰听到这里时蓦地发问,略急的语声里带出那么一丝期盼。
  
  雪栈听了笑着点头,眸间漾开了了融融的暖意:“八岁时祖父母曾回过广陵苑一次,所以见过。祖母她是最不耐静的性子,在苑中住了不过两月,便又同祖父一道起程打算去重游西域,姑母洹霖十九时远嫁到了楼兰,他们这次或许会顺道去探探女儿吧。”
  
  “那,他们几时会回来?”小丫头亮了一双似水明眸定定问道。
  
  “这个,可当真不好说的。”雪栈移过目光目带笑看向身侧“洹氏一门历来多有以畅游山水为志的主人,一旦儿女成人,没了羁绊,更是寄情鸥鹭、尽兴烟霞,归家的时候的确极少,甚至在外选了一处好景致结庐而居,长住上十数年也是有的。”
  
  “唔。”晓霰闷声应了一句,看来自己是没机会见了,连想想都是做梦的。
  
  把小丫头满脸的失望尽收了眼底,雪栈温言向她道:“不过祖父母依广陵苑的惯例,将这些年所游所到之处的见闻尽录了下来,山水景致,各地俚俗,详尽已极,连两人日间所遇的趣事逸闻也尽记了下来,姑娘若是不嫌琐碎,我倒是可以一一说与姑娘听。”
  
  “真的?”晓霰一双似水明眸立时亮得星子一般。
  
  “自然。”雪栈笑答。
  
  许多年后,雪栈都清楚地记得这一日,煦暖春阳下,无垠碧茵间,他就这样静静地讲着,她就那样专注地听着,从维扬的烟柳画桥,风帘翠幕,直到西出阳关、玉门关,穿过无垠广漠后所见的异域毡帐,豪犷民风。
  
  祁连山下伴着夕阳的牛羊牧歌,疏勒河边灿如流金的落照,敦煌的佛窟壁画,楼兰的风情衣饰,罗布泊如银如雪的盐池,于阗无价的绝世美玉,极西之地金发碧眼的胡儿,大宛日行千里的雪域神驹……
  
  那勾起人无限遐思,无边憧憬的一切都随着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在杂了草木清香的仲春惠风里美好真实得不像只是心头的臆想。
  
  他叙得陷了进去,她听得痴了开去,浑然不觉日已西斜,轻绯夕晖晕了半边天宇……
  
  直到两人都饿到有些疲软,她才抬头蓦然惊觉天已近暮,然后,看向他的目光里立时就多出了几分歉然,而后,今天的讲叙也就随之暂告一段落,两人一道起身、回家,再是晓霰进屋后硬着头皮去了灶间煮粥,而雪栈在堂屋中更加清楚地不时地听到水淋热锅的滋滋声、铲勺落地的咣当声,以及小丫头给浓烟呛到的咳嗽声……而且,琴圣公子带了笑意想像着小丫头此刻的一脸窘态……
  
  之后,朔州官道旁这一片郁郁柞林间的闲散日子就这么悠悠地过着,每日三餐的稀粥,天气晴丽时林间的漫步,偶尔他信手拂琴,她折了青枝当剑舞,还有每天必续的趣意盎然的故事……
  
  展眼间,已过去了半月时光。
  
  所叙的故事已经近尾,这些日子里雪栈只觉得一切都是他过去的二十四年里从未有过的舒心与适然,他不想亲手打破这份得之不易的美好,以至于都快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啊?”小丫头惊愕得大张了嘴巴“她女扮男装!”
  
  雪栈看到她这副模样,眸间无意识地就流出一抹笑意:“不错。”
  
  “同行三年,你祖父……居然都不知道!”晓霰这下可不只是吃惊了,话里另带出一分愕然:追着人家跑了三年都没看出对方是个姑娘家,这人,未免也太……迟顿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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