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世,为奴

28 二十七、骤雨


骆小侯爷有笑朗朝野之势。
    当骆侯爷看见自己多日未见的儿子位列群臣之末,那份安份守已的模样让人看了十分讨喜。
    方世安又在皇上面前多加美言。竟三两句话间,将那不肖犬子的玩忽职守说成了是暗中监察。
    朝上,宁绯摆出一副恭谦的样子来,搭上爹娘给的这副好皮囊,甚有说服力。
    国师又在皇上耳边秘语了几句,皇帝一张老脸笑皱了菊花,一个劲地在龙椅上点头,道是年轻人不骄不躁,能堪大负。
    一时间,群臣首耳相传,纷纷交口赞叹。
    宁绯下朝时,看他爹眼里众多疑惑中还着一丝欣赏。
    高帽子有谁不喜欢呢?
    在众人的恭维声中,骆老侯爷眼里的疑惑越来越少,只剩下笑意满满。
    **
    国师府的位置绝妙,还妙在它的地下是一个天然的溶洞。
    常年有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流过。这河水是寒流。
    整个溶洞里寒气氤氲。
    剑“哐啷”落地。
    宁绯的手在抖。
    冷不是全然的,而是面前那浸泡在寒流里的尸身。
    一具具,全都是婴儿,每一具都是无头婴。
    有一些婴尸上,还少了胳膊和腿。有的是一条,有的是两条,有的四肢全无,只剩下囫囵一个身体。
    无一例外,全是男婴。
    宁绯蓦地转身,冲着站在不远处的清虚子喊:“你要杀这么多婴儿做什么?”
    “是你们那皇帝喜欢,干我何事?本来已经杀够了,只是……呵呵……被你那好哥哥扔了一个,于是又少了。这个少了的婴儿,就得让你来。”
    这时,那还沉睡在襁褓中的男婴吧唧了两下嘴,动弹了两下,忽然就大哭起来。
    那哭声回荡在空落落的溶洞里,宁绯听来就如一道道催命符,万鬼齐喑。
    清虚子听得那男婴哭开了,近前去把那孩子抱在手里柔声哄着。
    “奚儿小时候可比这乖多了,”说着他伸手去解下那孩子的襁褓,把尿布抽了出来,“奚儿哪怕尿裤子了也不哭闹,只是咬着手指看着我。”
    宁绯将手中的剑鞘往那剑边一扔,“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不要来找我!”说着便拂袖走了。
    “如此看来,你倒是想成全他们了……不过,我可不想。”
    那婴儿的啼哭声愈近,清虚子竟抱着那孩子追至他身后,如影随形,摆脱不去。
    “想想你到底要什么吧……今儿你爹什么态度,你也见着了……你说是不是,我的小宁绯?”
    ……
    话说郎奚在那桃林中犹自不能接受,只听得那林中哗哗狂风大骤。两人如此僵持了一阵,终于在一棵桃树后看见了那独臂男子,他脸色比之先前,更苍白了几分。
    “你让别人碰过你了?”
    郎奚一愣,明白过来这人是在说那档子事,顿时大窘,闭口不言。
    那人看他沉默,更是恼怒,几步快走,拽住了郎奚的肩,“告诉我,肚子里的那个是谁的?!”
    “我是男的!什么肚子不肚子的!”
    “哼哼,你当然是男的。可你还是半鬼……半鬼是可以怀上,鬼、胎、的!”
    “谁是鬼了,你才是鬼!老子是道士,是人!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施法收了你!”
    “道士?被人变成半鬼的道士?真真好笑!你不信是不是?跟我来!”那人语气里有不容置疑的强势,显然是愤怒到了极致。
    郎奚被他一把拽过,拖到桃林深处去。
    越往深处走,桃林内的迷雾便越浅,那些挂在枝头的红木桶也不再摇晃,似乎都在沉睡。
    林中落英缤纷,芳草鲜美,竟有桃花源的些许意味。
    更有隐约的流水潺潺之声传来,如至仙境。
    郎奚只觉得被人拖拽得辛苦,快喘不过气来了,以至于到了水边他也未曾发觉。直到那人将他往草上一掷,他差点滚落溪中,才发现自己置身一处水肥山美之地。
    “你自己照照,那还是人吗?”
    郎奚往水中看去,溪水晃晃,人影模糊。
    水中一个黑黢黢的人影,赫然就是自己。
    “我怎么不是人了?”
    郎奚回头笑道。
    那人将身子一探,映在水中,全无倒影。他揪着郎奚道,“你再看仔细一点,看你的脸。”
    “脸?我的脸怎么了?”
    郎奚疑惑,待再看时,发现水波不再晃动了,自己的倒影映得十分清析,只是那脸,如同一个黑洞,无限地黑下去。
    “为……为什么……会这样?”
    郎奚正要回过头来看那人,却被那人按住了头,“不要动!”
    水中那张黑洞洞的脸里出现了五道厉爪的光痕,然后就有一个低沉的男子音说道:“留个印记,省得别人染指。”
    不是郎奚的,也不是那人的。
    这声音,是宁夜的。
    “原来是那个人……”药离把人一松,郎奚就掉进了溪水里。
    【七杀的,我又半更了……哈哈】
    林中燃起篝火。
    柴木在火焰里噼啪作响,两人湿嗒嗒的坐在一旁,狼狈不堪。
    方才药离不甚松了手,让郎奚跌入溪中。他也随即跳入过腰深的溪中一把捞住郎奚。
    郎奚正被水呛得不行,他是北方人,不谙水性。见药离也跳了下来,便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扒住。
    药离的衣衫被他拉扯得都露出了一个肩头。
    他见郎奚一副被水迷蒙了脸的样子,身上那股熟悉的气味阵阵沁入鼻端,忽而就着水中,搂住了郎奚。
    郎奚只觉自己身子一轻,被人抱了起来,但是浑身骨头都快被抱得散架了,胸腔中也不剩多少空气。而那人丝毫无松手的意思,只在喃喃:“庆,我不是嫌你……我真没有那个意思……
    以后你不再见那个骆宁夜,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甚至那个孩子,我也会视如已出。”
    郎奚一而再,再而三地听他说自己有身孕,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加之自己的种种症状,便也有几分相信了。
    “我真的怀上了宁夜的孩子?”说这话时,他无力地任人紧箍着。
    “是。以后不要提他的名字好不好?我心里很酸……庆,真的很酸。为什么不是我先遇见你,而是他……”
    “你说的半鬼……能怀上孩子?”
    “嗯,不过也只有一次。只有在变成半鬼的时候,有机会怀上双方的孩子……庆……”药离语塞,“我们不提他了好不好?”
    郎奚愣住,不知答话。
    药离只当他还是一心一意念着那个男人,心下大怒。抱住郎奚的身子一起沉到了水底。
    郎奚大惊,在水底剧烈地咳嗽起来,却呛进了更多的水。他蹬着身子想要往水面探去,却被药离一把按住了头。
    “答应我,不再想着他了,不然我们就一起死在水里。”
    郎奚不加理会,继续挣扎着。
    药离捏住他鼻子,轻声哄道:“听话……不然我就要了你腹中孩子的性命!”话锋一转,赫然是威胁。
    郎奚听得这话,忽地就不挣扎了。
    又听药离道:“答应我就点点头。”
    郎奚的头发在水中散开来,就像柔长的水草,他轻轻地晃了晃自己头。就听“哗”一声,是两人齐齐出水的声音。
    再坐到岸上,生了篝火,郎奚不愿除了衣物烘干,也不愿让药离靠近,远远坐着僵持着。
    “庆,过来。乖,不把衣服烘干了,对孩子不好。”
    郎奚看了一眼药离,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似乎信了。但他还是不肯过来。
    药离无奈,自己往后退了退,又复坐下,别过头去。
    郎奚这才把身子往火光边上挪了挪。
    火光渐盛,郎奚觉得很困,眼睛眯了又眯。忽而就听林中有悠扬的歌声,童音稚嫩。
    “哪里来的歌声?这么多孩子的声音?”
    “歌声?”药离若有所思,忽然眉尖一蹙,问道:“你听来是歌声?”
    “不是歌声吗?”
    “当然不是歌声。那是鬼叫。”
    郎奚不信,起身往桃林深处走去,“明明是很多孩子在一起唱歌的声音……只是不知道人在哪里……”
    他说着,就扯过一根桃枝,要去看那红木桶里东西。
    药离见他起身,脸色就是一变。
    这桃林中挂的七七四十九个红木桶,个个里面都装了男婴的头颅,待到九九八十一天之后便能养出一具成年男子的躯体。
    之前听清虚子的话,他一直认为庆纪的魂识十分虚弱,又被上仙囚禁,只能为他重塑肉身,再救他出来。
    可是现下,庆纪已然转了世站在他面前。这四十九个男婴的头颅也算是用不上了,但这等邪恶之事,还是不要让庆纪知道的好。
    前世已经负他一回,这一世,如何也不要再伤了他的心了。
    药离在郎奚探头去看之前,便啪的一下,把那红木桶从树上摘下,远远地一掷。
    “这林中的东西你一样也不要碰。”
    “为什么?”
    “恩……反正你答应我要跟我在一起的,就不能碰!”
    **
    “啊!”
    宁绯从梦中惊醒。
    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脸,就着月光一看,见上面没有血渍,这才长吁了一口气。
    方才梦中,他又看见自己一剑刺入那男婴的咽喉。
    那男婴前一刻还笑着望着他,下一刻就死在了自己的剑下……
    如樱花的鲜血喷溅在他的脸上。
    宁绯感到自己的心在狂跳不已,心中的恐惧到达了极限。
    忽然他发了疯似的,一边大吼一边双手执剑,无数利剑的光影插入那男婴的身体里,直到那孩子的手脚再也不能动弹。
    而耳边,轰鸣着孩子尖厉的哭声。
    他只知道痛,却不知这痛的终结是死亡。
    “好了,绯儿。你再这么捅下去,都要成肉泥了。”清虚子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拽住了宁绯的手腕,不让那剑再刺下去。
    清虚子夺了剑,扔在一旁,把地上如同蜂窝一般的孩子抱起,飘然而去。
    “孩子你做得很好。下次不要这么紧张了。”
    下次,还有下次……
    宁绯脱力地靠在床上。
    耳边回响着清虚子的声音。
    “绯儿,你知不知道你的前世?琅宣与烨绯前世情缘未断,后一世再继前缘。只是,烨绯只有一个……你和你大哥,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烨绯呢?”
    忽地,窗外云端上,滚雷涌过。
    闷闷的。
    刺啦一声,一道紫色的电光劈下来。
    这就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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