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大战(第一部)

第8章


一个闪忽不定的幻觉——一刻令人茫然的黑暗。随即,一道闪光亮如白昼,山腰附近孤儿院那红色的屋顶,松树林那绿色的树梢,还有这个神秘的物体顿时呈现,赫然醒目。
  我看见了那东西!叫我怎么描绘呢?是一只三角怪物,比许多房屋还高,大踏步跨过小松树,凡是挡路的就踩在脚下。那是一台行走的机器,一台浑身闪闪发光的金属。它迈着阔步穿过石南花旷野,身上悬挂着多节的钢绳,丁当作响,行走时发出哐啷哐啷的噪音,与喧嚣的雷鸣交织,此起彼伏。一道闪光,它赫然显现,一只脚着地,另外两只脚在空中,倏忽而逝,几乎与下一道闪光同时出现,却已前进了上百码。你能想像一只挤奶凳挤奶凳:一种具有半圆形座位的三角凳。倾斜并沿着地面剧烈滚动吗?我在转瞬即逝的闪电中得到的就是这印象。然而,想一想那不是一只挤奶凳,而是一台硕大无朋的机械立在三角架上。
突然间,我前面松树林里的树木被拨开了,犹如柔软的茅草给人从中穿过时拨开似的。松树纷纷被咔嚓折断,扔在一旁,原来第二只三脚巨怪出现了,好像是径直向我冲过来。而我呢,也正朝它疾奔而去!一看见第二只怪物,我急中生智,没有停下来再回头瞧一眼,就猛地拉住辔头,往右边拼命拽,一下子马车翻倒在马身上,啪啦一声车轴断了,我被抛向空中,一头栽在一泓浅水里
  我几乎立刻就爬了起来,蜷伏在一丛金雀花下面,双脚依然踩在水里。马躺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它的脖子折断了,可怜的东西。)借着闪电的亮光我看见了马车翻倒在地,黑糊糊的一团,还有车轮的轮廓,车轮还在缓缓地旋转呢。顷刻之间,那庞然大物从我身旁跨过去,上山朝着彼尔福特奔去。
  从近处看去,那东西怪异得不可思议,它不只是一台没有生命的机器在奔驰。它固然是机器,但却迈着巨步,发出哐啷的金属声,无数长长的而且伸缩自如的亮晶晶的触角(其中一只触角抓着一棵小松树)在它那奇特的身躯周围摇来晃去,嘎嘎作响。它行走大步流星,却又择路而行,它的顶部是黄铜色面罩,来回转动,酷似一颗头在环视四周。它的躯体背后挂了一大团白色金属,仿若大鱼船上挂的鱼篮子。那怪物从我身边掠过时,它的肢体关节喷出缕缕绿烟。转眼间它就消失了。
  我就看见了这些,由于闪电忽隐忽现,亮光强烈炫目,再加之黑影浓重,因而这一切我都看得模模糊糊。
  那怪物一路上狂呼嚎叫“啊啰啊啰”,震耳欲聋,淹没了雷鸣——转眼间它就与半英里外的同伴会合了,俯身凑近田里的什么东西。火星共向我们发射了十只圆筒,田里那东西肯定是第三只。
  我在雨水和黑暗里躺了好一会儿,借着忽明忽暗的闪光注视那几只金属怪物在远方的树篱间移动。开始下起了细小的雹子,烟雾迷蒙,随即又清朗起来了。闪电不时出现间歇,黑夜就将雹子吞没了。
  我头顶雹子,脚踩水洼,浑身湿透了。过了好一会,我才惊魂稍定,挣扎着爬上岸边干燥的地方,想一想自己的危险处境。
  不远处有一间垦荒者住的小木屋,四周是马玲薯菜园。我几经挣扎,终于站立起来,然后猫着腰,利用每一个隐蔽物,向木屋跑去。猛敲屋门,但没有人答应(如果屋里有人的话)。敲了一会儿,我只好作罢,沿着一条沟爬了大部分路程,爬进了向梅伯里绵延的松树林。还好,没有被机器怪物觉察到。
  借着树林的掩护,我继续朝自己家行进,全身湿漉漉的,直打哆嗦。我在树丛里摸索,试图找到那条羊肠小道。闪电愈来愈稀疏了,树林里一片漆黑,雹子倾泻如注,穿过了茂密树叶间的缝隙。
  当时我如果充分意识到形势的严峻,那么一定会立即转身,穿过拜弗里特,途经斯特雷、乔布汉姆,回到皮头我妻子的身边。但那天夜里,一来我对周围发生的一切充满好奇,二来我身体极度虚弱,伤痕累累,疲惫不堪,浑身上下湿透了,而且给闪电雷鸣折腾得耳聋目眩。
  我只是恍惚觉得在往家里走,也许那不过是我的幻觉罢了。我跌跌撞撞地穿过树林,掉进一条沟里,膝盖撞着一块木板,擦破了皮,好歹总算泼溅着水爬出水沟,走进一条小巷,小巷从纹章学院沿山而下。我说泼溅着水,是因为大雨滂沱,将沙土冲下山坡,形成浑浊的急流。黑暗里突然冒出一个人,撞到我身上,差点儿把我撞倒。
  他一声惊叫,跳到一旁;我还没有回过神来跟他讲话,他就跑走了。此时雷电交加,我爬山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爬近靠左面的篱笆,沿着木桩行进,举步维艰。
  快登上山顶时,我碰到一个软糊糊的东西,借着一道闪电,看见两只脚之间有一堆宽松的黑衣服和一双靴子。还来不及看清楚那人躺的姿势,闪光就消逝了。于是我站在他跟前,等待下一道闪电。当电光再次闪亮时,我看清楚了是一个壮汉,衣着简朴整洁,头耷拉在胸前,人蜷伏在篱笆跟前,好像在篱笆上被猛烈地撞击过。
  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接触过死尸,只好强忍住浑身鸡皮疙瘩,俯身把他翻过来,摸摸有无心跳。他已经死硬了。显然他的脖子断了。这时出现第三道闪光,他的脸庞一下子跳进我眼帘。我慌忙跳了起来。原来死者正是斑狗酒店的老板,租马车给我的那个人
我战战兢兢地跨过死者尸体,继续爬山,取道警察署和纹章学院,向自己家走去。虽然公地那儿依然闪烁着耀眼的红光,红色的滚滚烟火,拍击着肆虐的雹子,但山边却没有起火。借着闪电,目之所及,我周围的房屋大都未遭任何毁坏。纹章学院旁边,路上躺着黑糊糊的东西。
  通往梅伯里大桥的路上传来嘈杂的人声、匆匆的脚步声,但我不敢向他们呼喊,也不敢 
走到他们那儿去。我用钥匙打开房门,关闭,锁上,闩紧,跌跌撞撞地挪到楼梯脚下,坐下来。脑子里幻影乱舞,满是那几只大步流星的金属怪物,以及那具撞死在篱笆上的尸体。
  我蜷伏在楼梯脚,背靠着墙,浑身剧烈颤抖。
第十一章 窗口惨景
  我说过,我的情感风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过了一会儿,我发现自己又冷又湿,楼梯地毯布满小小的水洼。我机械地站起来,走进餐室,喝一杯威士忌,然后去换衣服。
  换了衣服后,我不知不觉地上楼来到书房。书房窗户俯瞰通向霍塞尔公地的树林和铁路。先前我们出走时太慌忙了,忘记关上这扇窗户。走廊漆黑,而且与窗框上的花纹对比之下,屋里更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走到门口,猝然止步。
  雷电平息了。东方学院的塔楼以及附近的松树林无影无踪;远方,在火红的光辉照耀下,沙坑周围的公地清晰可见。透过光亮,只见不少巨大的黑影,奇形怪状,来往穿梭,忙碌不停。
  公地方向的整个原野似乎都在燃烧——广阔的山边喷吐着无数微小的火舌,伴随着一阵阵已成强弩之末的雷电而摇曳、蠕动,映红了天上疾驰的云。附近某处大火不时地升起一团烟雾,从窗户掠过,遮蔽了火星人的影子。我瞧不见它们在干啥,也看不清楚它们的形象,也辨认不出它们正在忙着捣鼓的那些黑黝黝的东西。就连近处燃烧的火也看不见,尽管火光在书房墙上和天花板上曼舞。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烧焦味。
  我悄然无声地关上门,爬到窗前。透过窗口,视野豁然开阔,左瞧可远眺沃金火车站四周的房舍,右瞧可瞭望拜弗里特烧得焦黑的松树林。山脚下拱桥附近跌路上有一处亮光。沿着美伯里公路和车站附近的街上,好几座房子化为一片废墟,火光通红。起初铁路上那亮光令我困惑,一堆黑魆魆的东西。一团亮丽的火光,右边是一排黄色的长方形物体。我定睛细看,才注意到原来是一辆火车的残骸,前部砸烂了,正在燃烧,后面的车厢仍在轨道上。
  房屋废墟、火车残骸以及乔布汉姆方向正在燃烧的原野,它们是亮光的三个中心,在它们之间弯弯曲曲地伸展着一片片原野,黑茫茫的,间或点缀着微光闪烁、烟雾缭绕的土地。黑色大地居然在燃烧,真是天大的怪事。这使我不禁想起了黑夜里的陶瓷之都陶瓷之都:指英国斯塔福德郡一个区,为英国陶瓷工业中心。。我睁大眼睛,开始无法辨别出人影来,随后借着沃金火车站的灯光,才看见许多幽暗的人影鱼贯穿过铁路。
  这个小小的世界,我在其中生活了多少岁月,此时却是一片混乱、火光四起。七小时以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金属巨怪与我看见从圆筒里出来的笨拙家伙之间有什么联系,我也不知道,只是开始猜疑。在一种奇特的情绪驱使下,我不顾安危,索性把书桌前的椅子搬到窗前,坐下来凝视窗外黑洞洞的原野,尤其是那三只黑漆漆的巨怪,它们在沙坑周围的火光里徜徉。
  它们似乎忙得不可开交。我暗自问道:它们究竟是何物?是智能机器人吗?我觉得不可能。正如人的大脑在人体里面控制人一样,巨怪里面也有火星人在控制、指挥吗?我开始将巨怪与机器人进行比较,平生第一次问自己:铁钳或蒸汽机与低等智慧动物之间有什么联系?
  雷电过后,夜空清朗,大地燃烧,轻烟袅袅;透过烟雾,只见渺小如针尖的火星开始泛白,坠入西方天际。这时候,一位士兵溜进我家花园。一阵擦着篱笆的沙沙声将我从昏睡中惊醒,我低头瞧去,隐约看见他爬过木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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