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大战(第一部)

第9章


一见到另一个地球人,我的倦怠顿时消失,急忙将头伸出窗外。
  “嘘!”我低声招呼。
  他正骑在篱笆上,迟疑了片刻。随即他翻过篱笆,穿过草坪,走到房子角落,接着又猫着腰,轻轻地走近。
  “谁在那里?”他站在窗户下面,抬头往上瞧,也是轻声问道。
  “你到哪儿去?”我问。
  “天才知道。”
  “你想躲藏起来吗?”
  “正是。”
  “进屋来吧。”我说。
  我走下楼,打开门,让他进来,然后又锁上门。我看不见他的脸,只见他没戴帽子,制服敞开着。
  “上帝呀!”他一进门就叹息。
  “出了什么事?”我问道。
  “还有什么事没有发生呢?”我在蒙眬中隐约看见他打着绝望的手势。“他们把我们消灭光了——一扫而光。”他一再重复道。
  他几乎是机械地跟着我走进餐室。
“喝点威士忌吧。”我说着就倒了一杯烈性酒。
  他一饮而尽。随即猛地坐在桌前,头放在双臂上,一阵情感宣泄,呜呜地哭了起来,哭得像小孩似的,我莫名其妙地忘记了自己刚才的绝望,站在他身边,茫然失措。
  过了好一阵,他才镇定下来,开始回答我的问题,但却回答得颠三倒四、糊里糊涂的。 
他是炮兵部队的一名马车夫,晚上7点才开始行动的。当时公地上战火纷飞,据说第一队火星人在一个金属罩的掩护下正慢慢地爬向第二只圆筒。
  随后这个金属罩摇摇晃晃地立在三条腿上,变成我看见的第一台战斗机器。马车运载的那门大炮在霍塞尔附近卸下来,架好,以控制对沙坑的制高点,正是大炮的到来加速了战斗进程。炮手们刚刚走到车身后部,马就踩进一个兔子洞,跌了下去,把他抛进一块低洼地里。他身后的大炮立刻爆炸了,弹药也爆炸了,周围烈焰熊熊,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堆烧焦的人尸与马尸中间。
  “我躺着不动,”他说,“吓得屁滚尿流,头上压着一匹马的后腿。我们完蛋了。还有那气味——上帝呀!就好像烤肉!马跌倒时把我的背压伤了,我只好躺在原地不动,直到感觉好点。一分钟前都还在天堂,一转眼就跌进地狱,天昏地转!完蛋了!”
  他在马尸下面躲了很久,偷偷地瞧四周公地。卡迪根部队的一些士兵向巨坑发动了一次小规模进攻,结果全体覆灭。接着那怪物站了起来,在公地上几个逃命者中间转悠,它那状若头部的罩子转来转去的,酷似戴着风帽的人头。一条类似手臂的东西提着一只复杂的盒子,盒子周围闪烁着绿光,就从这个漏斗形盒子喷射出热光来。
  据那位士兵所见,短短几分钟内,整个公地上就无一生命幸存;哪怕一棵树、一丛灌木,即使尚未烧成焦木残桩,都正在燃烧。当时轻骑兵队处在地面弯曲处那边公路上,因此他看不见他们,只听见马克沁重机枪嗒嗒地响了一阵,随后就哑了。那巨怪最后才开始扫荡沃金火车站及其附近的房屋;“热光”开火了,整座小镇立刻化为一堆废墟。然后,那东西关闭“热光”,转身背向着炮兵,一摇一摆地朝着闷燃的松树林走去,松树林隐蔽着第二只圆筒。与此同时,第二个闪闪发光的泰坦泰坦:希腊神话中的众巨神之一,泛指巨人。也从巨坑站起来了。
  第二头巨怪追随第一头去了,这个炮兵小心翼翼地沿着滚烫的欧石南花灰烬旷野向霍塞尔匍匐而行,好歹总算捡了条命,爬进路边沟里,逃到了沃金。沃金的情况更是触目惊心。那儿过不去,似乎仅有少许人劫后余生。大都焦躁不安,不少人被烧得遍体鳞伤。他被大火逼到一边,当其中一位火星巨人返回时,他藏在一堆被烧得灼热的残墙断垣里,看见巨人追上一个人,用一只钢铁触角抓起那人,将其头部猛撞一棵松树。等到夜幕降临后,炮兵才得以翻过铁路护堤仓皇逃命。
  此后,他悄悄地沿着铁路向美伯里潜行,希望能逃出火星人扑向伦敦的危险。人们躲在沟里、地窖里,许多幸存者纷纷向沃金和森德逃难。他口渴得喉咙冒烟,终于在铁路拱桥附近发现一根被砸破的水管,水像一股喷泉喷流到公路上。
  这就是我从他口里一点一点挤出的情况。他讲着讲着平静下来,尽量讲明白些,让我听懂。他一开始讲故事时就提到,从中午到半夜他没吃一点东西,于是我到食品储藏室去找了一些羊肉和面包,拿到屋里来。怕引起火星人的注意,我们没有点灯,所以我们的手老是触到面包或肉。他叙述时,从我们附近的黑暗里冒出一些黑黝黝的东西,窗外被踏倒的树丛和折断的玫瑰树也变得清晰起来。好像是一群人或动物匆匆地穿过草坪。我开始看清他的脸,黑不溜秋,形容枯槁,不用说我自己也是一副狼狈相。
  吃完东西后,我们蹑手蹑脚地上楼来到书房,我再次瞧着窗外。一夜之间,山谷就化为灰烬之谷。火势已经减弱,先前烈焰熊熊处此时冒着股股浓烟。然而,先前被黑夜隐蔽的无数土崩瓦解的房屋废墟,无数被炸断、烧焦的树木残骸此时在黎明的微光里显现,满目疮痍,阴森可怖。不过,也有些东西劫后余存——这儿两个白色的铁路信号牌,那儿一座温室的尾部——在废墟里白绿相映,格外醒目。不分青红皂白,统统毁灭,这在战争史上绝无仅有。辉映着东方的晨曦,三位金属巨人伫立在巨坑附近,它们的风帽在旋转,似乎在打量它们一手造成的荒凉景象。
我觉得那巨坑变大了,一再冒出缕缕灿烂的绿烟,冲向愈来愈明亮的星光——腾空而起,飞旋升空,渐渐散去,最后无影无踪。
  巨坑那边乔布汉姆周围,火柱冲天,在第一缕晨曦的抚摸下成为血红色的烟柱。
第十二章 毁于一旦
  我仍眺望了一阵火星人。天色渐亮,我们离开窗口,踮着脚尖下楼来。
  炮兵同意我的看法,不能呆在家里。他打算往伦敦方向走,重返部队——炮兵第12分队。我则准备立即动身,回到皮头;火星人太强大了,我决心将妻子转移到纽黑文,然后一道离开那地区。我已经看出:在这些怪物被消灭之前,伦敦周围地区必将成为惨烈的战场。
  然而,到皮头去,中途得经过第三只圆筒,圆筒周围有巨人守护。倘若我是一个人,那么我会冒险穿过去的。但炮兵劝告我:“去白白送死,让你的太太守活寡,可不人道呀。”最后我终于同意和他一道走,借着树林的掩护朝北一直走到斯特雷乔布汉姆再分手。然后,我绕一个大圈,经埃普索姆到达皮头。
  我本想立刻就动身,但我的同伴是军人,知道该怎么办。他让我翻箱倒柜找出一个长颈瓶,他往瓶里灌满了威士忌;接着我们俩人浑身上下每一个口袋都塞满了饼干与肉干。然后,我们爬出房子,飞快地跑下公路,头天夜里我就是从那条路上回家的。附近的房屋似乎人去楼空,路边躺着三具烧焦的尸体,挤成一堆,是被“热光”击死的;间或有人们遗弃的物品——一个钟、一只拖鞋、一把银调羹以及诸如此类的破烂的不值钱的东西。通往邮局的拐弯处,一辆满载箱子和家具的小马车翻倒在一只破轮子上,不见马的踪影。一只钱箱已被胡乱地砸开了,扔在废墟堆里。
  除了孤儿院的客店还在燃烧外,那一带房屋并没有受到重创。“热光”削掉烟囱顶后,就扫荡别处去了。然而,除了我们自己,美伯里山上不见一个人影。我估计,居民们不是从老沃金路——我先前驾车去皮头的那条路——逃离子,就是躲藏起来了。
  我们走下小巷,经过一具身穿黑衣服、给一夜的雹子淋透的男尸,插进山脚下的树林里。奋力穿过树林,向铁路奔去,途中没有遇到一个人。铁路那一边的树林已成废墟,千疮百孔,焦黑一片,绝大多数树木已经倒伏,只有一小片依然立着,死灰色的树干,深褐色的枝叶,昔日的翠绿不复存在了。
  我们这边,大火至多烧焦了近处的树木,没有蔓延。有一处,伐木工在星期六还干过活;砍倒的树木,刚刚除去枝叶树皮,躺在一块开阔地里,四周是一堆堆锯木屑,还有电锯和电机。附近有一座临时搭起的小屋,空无一人。这天清晨真奇怪,没有一丝风,万籁俱寂,连鸟儿也沉默了。我和炮兵行色匆匆,边走边低声交谈,并且不时地回头顾盼。有一两次,我们停下来倾听。
  不久,我们走近公路,突然听见嘚嘚的马蹄声,透过树干间瞧去,只见三名骑兵朝沃金方向缓缓地骑过去。我们大声招呼,他们勒马停住,我们疾奔过去。原来是第八轻骑兵队的一名上尉和两名士兵,携带着一台类似经纬仪的设备,炮兵讲是一台太阳能信号发报机。
  “早晨走了这么久才只见到你们两人,”上尉问道,“出了什么事?”
  上尉的声音和表情都很焦急,他身后的士兵好奇地望着我们。炮兵跳下护堤,来到公路上,举手行军礼。
  “长官,昨晚大炮被摧毁了。我一直东躲西藏的。想返回炮兵部队,长官。我估计,你们沿着这条路再走半英里就会看见火星人的。”
  “他们究竟像啥样子?”上尉问道。
  “是全身铠甲的巨人,长官。有100英尺高。长有三条腿,身体像铅块,头大得出奇,戴着面罩,长官。”
  “别胡说!”上尉呵斥道,“瞎扯淡!”
  “到时您会看见的,长官。他们带有一种盒子,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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