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大战(第一部)

第11章


“打中了!”我半是惊叫,半是欢呼。
  我听见四周水里的人们也在大声欢呼。在那欣喜若狂的时刻,我简直可以跃出水面了。
  被炸掉头的巨怪犹如喝得烂醉的巨人,摇摇晃晃的,但却没有倒下。它奇迹般地恢复了平衡,一面僵硬地高举着喷射“热光”发射器,一面深一脚,浅一脚,歪歪斜斜地向谢泼顿 
扑过来。隐藏在头罩里的智慧生命——火星人已经一命呜呼、魂归西天了,此时那东西沦为一个复杂的机械装置,飞旋着奔向毁灭。它失去了导向,沿着直线乱冲,一头撞到谢泼顿教堂塔楼,用力之猛,犹如攻城的大木槌,将塔楼撞得稀烂,它自己也打了个转,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最后重重地倒在河里,从我的视野消失了。
  伴着一声激荡天空的剧烈爆炸,一股水、蒸汽、污泥以及金属碎片的混合物喷向高空。“热光”射击水面时,河水立刻化为蒸汽。顿时,巨浪滔天,如同夹带着泥沙的涌潮,但却滚烫,席卷上游河湾处。我看见人们拼命往岸上跑,听见他们呼天喊地,声音稍稍盖过火星人倒下所引起的河水翻滚咆哮声。
  一时冲动,我不顾灼热,忘记了必须自我保护,涉过翻滚的河水,推开一个穿黑衣服的挡路人,直往前奔,终于看见了河湾处。那里,好几只被遗弃的船随着汹涌的波涛起伏,倒下的火星人在下游映入我的眼帘,横陈河面,身体大部分沉入水下了。
  火星人残骸热气腾腾,透过一缕缕滚滚的雾气,依稀可见硕大无比的肢体在剧烈地搅动河水,将一股股泥沙与气泡泼向空中。无数触角狂舞乱击,好像活人的手臂;就仿佛是一只受伤的动物在浪涛中挣扎求生,只是动作漫无目的。那火星人机器喷出一股股暗红色的液体,如水柱直冲空中,哗啦作响。
  一声狂怒的咆哮,激越如工厂里的汽笛,把我的注意力从巨怪的垂死挣扎中转移开了。一个男子站在纤路纤路:沿河岸拖船时所行之道。附近齐膝深的水里,向我喊叫,但我听不见。他又用手指什么。我回头一瞧,看见其他火星人从彻特塞方向大步流星,直奔河岸。这次,谢泼顿的大炮却是枉费炮弹了。
  一见情况不妙,我立刻钻进水里,屏住呼吸,跌跌绊绊地潜行,挺到快要憋气时,才露出头呼吸一下。我周围的水在狂乱翻滚,迅速变烫。
  一次,我抬起头来呼吸,甩开遮在眼前的头发和水花。只见蒸汽腾腾,如白练飞旋,一时完全遮蔽了火星人。轰鸣声震耳欲聋。随即,我看见了他们,在迷雾的衬托下一群灰蒙蒙的巨大身影,若明若暗,从我身旁走过。接着其中两个屈身凑向他们战友的尸骸,那尸骸还在扭动,冒着气泡呢。
  第三个和第四个火星人站在他的身边,一个离我大约200码远,另一个面向拉莱汉姆。“热光”发生器当空挥舞,无数光束四处乱窜,咝咝作响。
  顿时,响声大作,各种声音相互撞击,震天动地——火星人铠甲的铿锵声;房屋倒塌的哗啦声,树木、篱笆以及碎片起火的轰响声,还有火焰劈里啪啦的尖啸声。黑色浓烟腾空而起,与从河面升起的蒸汽混合。“热光”在韦不里奇上空来回扫射,先是一道道白炽的闪光,继而火焰飞舞,绚丽多彩,浓烟滚滚。近处的房屋暂时没有被毁,锁在雾气中,灰白晦暗;背后是烈火扫荡,正等待着灭顶之灾。
  一时间,我站在齐腰深的近乎滚烫的河水里,惊懵了,看来在劫难逃。透过气味浓烈的烟雾,我看见同我一直待在水里的人们争先恐后地拨开水草,爬上河岸,好比跳蛙在人的追赶下仓惶穿过草丛;另一些人则沿着纤路如丧家之犬,乱跑乱窜。
  突然间,“热光”的白炽光束朝我袭来。它们所到之处,房屋倒塌,火光冲天,树木轰地燃烧。“热光”横扫纤路,吞卷东跑西窜的人们,接着冲下河边,离我不到50码了。它掠过河面,扑向谢泼顿。经过之处,河水沸腾,浪涛滚滚,蒸汽腾腾。我转身向岸边涉去。
  转眼间,一道接近沸点的巨浪向我扑过来。我吓得哇哇乱叫,跌跌撞撞地涉过咝咝作响的沸腾的河水,向岸边奔去。我浑身被灼伤,双目半盲,痛苦不堪。只要脚下一打滑,我就完蛋了。突然,火星人的全貌赫然映入眼帘,我颓然倒在宽阔的石砾沙嘴上,沙嘴往下延伸,呈现韦河与泰晤士河两江汇合处。看来只有死路一条了。
至今我仍依稀记得一个火星人的一只巨脚踏进我头上方20码内,径直踩入松软的沙砾地,这儿旋一旋,那儿戳一戳,接着脚又抬出来,至今我仍依稀记得那度日如年的悬念,随后那四位火星人抬着战友的尸骸,穿过一大截河段与草地,他们的身影在迷雾中时隐时现,渐渐消失。最后,我慢慢地意识到自己居然虎口余生,真是个奇迹。
第十三章 偶遇牧师
  火星人吸取了遭受人类武器奇袭的教训,撤回霍塞尔公地他们原先的营地;由于撤退匆忙,再加之战友尸骸碍手碍脚的,所以火星人无暇收拾许多像我一样四处逃窜微不足道的牺牲品。倘若他们扔下战友,继续向前挺进,那么在他们与伦敦之间,一切都会荡然无存,只剩下12磅大炮炮台;那么他们定会赶在消息发布之前抵达首都,以闪电般的神速将首都搅个天翻地覆,正如一个世纪前大地震突然摧毁里斯本里斯本:葡萄牙首都。一样。
  然而,火星人并不急于求成。一只接一只的圆筒从天外飞来;每隔24小时他们的力量就加强一次。与此同时,英国陆、海军首脑们充分意识到敌人的强大威慑力,也在全力以赴。每过一分钟就有一门大炮进入阵地,到了黄昏时分,金斯敦和里士满郊外山坡上的每一丛灌木林、每一排别墅都隐蔽着黑洞洞的炮口,时刻准备轰击。霍塞尔公地火星人营地四周整个被烧焦的荒凉地区——方圆大约20平方英里——绿阴丛中一座座被烧毁的村庄,以及一座座黑糊糊、还冒着烟的残树拱廊(一天前都还是松树灌木林),到处都匍匐着忠于职守的侦察兵,他们携带着步话机,随时准备向炮兵通报火星人的进攻。不过,火星人此时已经了解我们的炮兵火力部署,知道人类不敢轻举妄动,没人敢贸然闯入离圆筒一英里的范围内,否则有去无回。
  下午早些时候,火星巨人们似乎一直都来来往往,忙着将第二和第三只圆筒——第二只在艾德斯通高尔夫球场,第三只在彼尔福特里的一切东西搬运到霍塞尔公地的营地。营地边缘,一大片烧黑的欧石南花旷野与建筑物废墟上,高耸着一名火星哨兵,别的火星人遗弃了那些庞大的战斗机器,下到巨坑里。在那儿他们一直干到深夜,从里面冒出绿色浓烟,犹如擎天柱,从梅洛附近的山脉,据说甚至从班斯蒂德和埃普索姆草地丘陵都能望见。
  我后面,火星人正在准备下一轮攻击;我前面,人们正在加紧备战。而我呢,正忍受着剧痛,艰难地离开韦不里奇那燃烧的烈火与烟幕,逃往伦敦方向。
  我遥远处有一只被遗弃的小船顺流漂下,便脱掉身上大部分湿漉漉的衣服,去追赶船,终于如愿以偿,从而逃出了虎口。船上没有桨,我就用烫伤的双手代替船桨,顺流而下,向着哈利福和沃尔顿划去,行进十分迟缓,而且老是回头顾盼,那副狼狈相,你完全可以想像。我顺河漂流,是因为我觉得,万一火星人返回,水路才好逃命。
  那个火星人毁灭时搅起的热水也顺流而下,雾气腾腾的,因而划了差不多一英里,我都没看清楚河两岸。不过,有一次我瞧见从韦不里奇方向有一串黑影匆匆地穿过草地。哈利福显得空荡荡的,临河的好几座房舍在燃烧。整个大地静悄悄地躺在灼热的蓝天之下,空无一人,一缕缕烟火径直升入夏日午后酷热的空气里,这情景真奇怪。我从未见过,房屋燃烧,周围居然没有人围观。再往前一点,只见岸边干燥的水草浓烟滚滚,火光通红,岸上一条火带正执著地蔓延,穿过一块不久前才收割的干草田。
  我漂了不知多久,先前的死里逃生把我折腾得疲惫不堪,痛不欲生,再加之水面滚烫难忍。后来,恐惧感占了上风,我又划起船来。骄阳灼烤着我的赤膊裸背。划到河湾处,沃尔顿大桥遥遥可望了,这时候我头昏目眩,浑身虚脱,终于顾不上恐惧,便在米德尔斯布勒米德尔斯布勒:英国英格兰原郡名。靠岸登陆,一头倒在草丛里,半死不活的。估计当时是下午4点到5点之间。随即我站了起来,走了约摸一英里路,没有遇上一个人影,然后又躺在一丛树篱阴影里。记得最后一次冲刺时,我好像在自个儿胡言乱语。口渴得要命,悔恨自己先前没有喝足水。更奇怪的是,居然生妻子的气;我也不知是啥原因,只是渴望去皮头,却到不了,便感到心烦意乱的。
  我记不清楚牧师是何时到达的,很可能当时我在打盹。只觉得有一个坐着的人影,穿着污迹斑斑的衬衫,一张刮得光光的脸仰望着一束微光在天空跳跃。天空可谓是一方鱼鳞天鱼鳞天:指散布着像鲭鱼背部花纹样轻云的天空。——一行行淡淡的羽状云,染上仲夏晚霞的丽彩。
  我坐了起来,一听见我的响动他就迅速地望着我。
“有水吗?”我猝然问道。
  他摇了摇头说:
  “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水喝,折腾了一个小时呀。
  我们俩沉默了一会儿,彼此打量对方。我敢说,他发现我是个怪人:赤身裸体,只穿了湿透的短裤和袜子,烫得遍体鳞伤,脸和肩膀给烟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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