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大战(第一部)

第17章


  “快走!快走!”众人大喊大叫,“让路!让路!”
  人们你推我挤。我兄弟站在马头侧边。他抗不住诱惑,沿着小巷一步一步地,缓缓走去。
  如果说埃奇韦尔一团混乱,白垩农庄则是大骚动,全乡的人都逃离家园。逃难者之多,难以想像,秩序混乱之极。人群潮水般地涌过小巷,背向小巷里的人群,渐渐消隐。徒步者挤在夹缝里,受着车轮碾压的威胁,有的跌倒在沟里,有的彼此跌撞。
  各种马车挤成一团,道路水泄不通。速度飞快,风风火火的马车只好见缝插针,一有机会就猛冲过去,吓得行人四处躲闪,背靠着别墅栅栏和大门。
  “快点!”有人高呼。“快点!他们来啦!”
  一辆马车上站着一位盲人,身穿救世军制服,挥动着弯曲的手指,声嘶力竭地高呼:“末日来啦!末日来啦!”声音沙哑,嗓门却很高,以至于盲人消失在尘雾里后,他的吼声仍在我兄弟耳畔回荡。马车拥挤受困,一些车夫胡乱地鞭打马匹,与别的车夫吵架;有些人正襟危坐,满脸凄凉,满目茫然;有些人口渴得直咬手,再不然就干脆长躺在车厢里。马的嚼子覆满了白泡沫,眼睛布满血丝
  出租马车、普通马车、运货马车、大篷马车多得不可计数;还有一辆邮车、一辆涂有“圣潘克拉斯教区委员会”标记的清洁车、一辆挤满壮汉的大型木制马车。一辆酿酒厂的四轮运货马车轰隆隆地驶过,两只靠近车身的轮子飞溅着鲜血。
“让道!”众声喊叫,“让道!”
  “末日来啦!末日来啦!”叫声沿路回荡。
  衣着华丽,但却面目憔悴、神色凄哀的妇女们带着孩子走过去,孩子们跌跌撞撞的,哇哇直哭,身上的漂亮衣服灰尘仆仆,一张张困倦的小脸给泪水弄污了。许多妇女孩子都有男 
人相伴,他们时而乐于帮助,时而脾气阴郁、暴躁。一些面带倦容的流浪汉,衣衫褴褛,两眼发愣,吊着高嗓门,口吐秽言,与他们挤在一块,拼命往前。一些强悍的工人横冲直撞,一些身穿职员或店员制服的人,蓬头垢面,一副狼狈相,在一阵阵地左冲右突。我兄弟还注意到有一个受伤的士兵和一些穿铁路搬运工工作服的人,还有一个可怜的家伙穿着睡衣,只披了一件外衣。
  尽管逃难者形形色色,但却不无相同之处。他们满脸恐惧与痛苦,身后也是恐惧。公路上每一次骚动,为争夺大篷车座位的每一次吵架,都会刮起一股恐慌潮,吓得难民们潮水般地逃命;甚至连一个吓瘫的人也像触电似的,拔腿就冲。赤日炎炎,尘土飞扬,人们苦不堪言。皮肤干燥了,嘴唇干裂得发乌,喉咙冒烟,身体疲乏,脚掌起泡。各种叫喊声夹杂着争吵声、斥责声、疲惫的呻吟声,此起彼伏,声音大都嘶哑了,有气无力的。然而,自始至终吆喝声不绝于耳:
  “让开!让开!火星人来了!”
  可是,没有几人停下来让道。小巷斜着进入公路,入口狭窄,给人以从伦敦方向通过来的幻觉。然而,人群如同进入漩涡似的,体弱者冲进入口,却被挤出人流,然而大都歇一口气,再冲进去。小巷过去不远处,躺着一个人,光着一条腿,浑身裹着浸透血的碎布,两个朋友俯在身边。此人还算幸运,有朋友照顾。
  一个小老头,身穿邋遢的黑色礼服大衣,留着灰色的军人小胡子,一拐一跛地跳出人流,坐在马车旁,脱下靴子——脚掌血迹斑斑的——抖出一块鹅卵石,接着又跛着脚前行;随即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孤零零的,一下子扑倒在我兄弟附近的树篱下,哭泣起来。
  “我走不动了!我走不动了!”
  哭声将我兄弟从发呆的眼神中唤醒,他将小姑娘抱起来,柔声细语安慰,把她带到埃尔芬斯通太太那里。可我兄弟一接触小姑娘,她就安静得一动也不动,似乎吓呆了。
  “艾伦!”人群中一个妇人在尖叫,声音中带着泪水,“艾伦!”小姑娘猛地从我兄弟身边冲出,边跑边喊:“妈咪!”
  “他们来了!”一个骑马人叫着沿着小巷驰过。
  “快让开!”一个马车夫高高地耸立着,震破喉咙吼叫,接着我兄弟看见一辆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转弯驶进小巷。
  人们纷纷后退,你撞我碰地躲开马。我兄弟连车带马推进树篱里,这时那辆马车驶过去,在转弯处停下来。是一辆双匹马拉车,车辕连着两匹马,但却只有一匹系着缰绳。我兄弟透过尘雾,隐约看见两个人从一只白色担架上抬起什么东西,轻轻地放在女贞树篱下的草地上。
  其中一个跑到我兄弟面前。
  “哪里有水?”他问道,“他快要死了,口渴得要命。他是加里克勋爵。”
  “加里克勋爵!”我兄弟吃了一惊,“是大法官吗?”
  “有水吗?”他问道。
  “有些房子里,”我兄弟说,“也许有水龙头。我们没带水,再说我不敢丢开我的人。”
  那人挤开人群,向角落那座房子奔去。
  “快走!”人群推着他说,“他们来了!快走!”
  随即,我兄弟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一个鹰脸模样、络腮胡子的人身上,他吃力地提着一只小手提包,提包裂开了,吐出一大团金币,碰着地面就似乎散成无数硬币,在人马乱脚丛中滚来滚去的。那人止步,呆呆地望着金币堆,不料一辆马车的主轴撞着他的肩膀,撞得他打了几个趔趄。他惊叫一声,急忙往后躲闪,车轴从他身边擦过。
  “让开!”他四周的人怒吼道,“让开!”
  等那辆马车一过,他就摊开双手,向那堆金币扑上去,大把大把地抓进衣袋里。就在这时候,一匹马飞奔而来,近在咫尺,他还没有站直身子,就给踩在马蹄下了。
  “停住!”我兄弟一声惊叫,推开面前一个妇女,冲过去抓马嚼子
没等他抓住,就听见车轮下一声惨叫。透过尘雾一看,只见车轮从那可怜人儿的背上碾过。我兄弟从马车后面绕过来,车夫挥舞马鞭正好打着他。喊叫声震耳欲聋,车夫没有听见他的吼声。那人躺在尘土上扭动,周围地上撒满了钱币!背脊给车轮碾断了,下肢也瘫了,无法站立。我兄弟站起来,向另一个跟来的马车夫怒吼,这时一个骑黑马的人跑来搭救。
  “把他抬到路边,”来者说着一只手抓住那人的衣领,我兄弟抬着身子,往路边抬。可 
那人依然死死地抓着钱,狠狠地瞪着我兄弟,用一把金币敲击他的手臂。“快点!快点!”后面的人咆哮如雷,“让开!让开!”
  只听见啪啦一声,一辆马车的车辕砸进了那骑马人制住的马车。我兄弟抬头一瞧,只见那守财奴转过头来,猛咬狠抓他衣领的手腕。伴着一阵剧烈的震荡,那匹黑马歪歪倒倒的,拉马车的那匹马靠在它旁边直冲。马蹄差点儿踩着我兄弟的脚,他连忙松开倒下的那人,往后一跳。他看见那可怜人儿倒在地上,脸上由愤怒变成恐惧,转眼之间就被遮挡了,车流卷着我兄弟往后涌,冲过小巷入口,他只好拼命挣扎,逆流返回。
  我兄弟看见埃尔芬斯通小姐手掩着眼睛,一个小孩带着对同情心的无知,茫然凝视着一个满是灰尘的东西静静地躺着,黑糊糊的,滚滚的车轮从上面碾过去。“咱们往回走!”我兄弟一面大声呼叫,一面让马掉头。“咱们过不去,该死的!”他说。于是他们一行后退了100来码,才避开了挤成一团的人群。经过小巷转弯处时,我兄弟看见躺在女贞树篱下水沟里那奄奄一息人的脸,呈死灰色,绷得紧紧的,闪着晶亮的汗珠。车上两位女士蜷伏在座位上,默默无语,浑身颤抖。
  过了转弯处我兄弟又停了下来。埃尔芬斯通小姐脸色惨白,她的嫂子哭泣不止,沮丧得连叫乔治的心思都没有了。我兄弟吓坏了,不知所措。然而,他们刚撤出去,他就意识到势在必行,非穿过去不可。他突然横下一条心,回到埃尔芬斯通小姐身边。
  “咱们必须走那条路。”他说着再次掉转马头。
  那天姑娘再次显示出临危不惧。为了挤进人流里,我兄弟冲进车水马龙,勒住一匹拉双轮轻便马车的马,与此同时姑娘策马扬鞭,驱车前进。一辆大篷车卡了一下她们的车轮,从车身撕下一块长长的碎片。顷刻之间,她们被卡住,连车带人给车流卷走。我兄弟脸上手上带着车夫抽打的鞭痕,挤上马车,从姑娘手里接过缰绳。
  “把枪对着后面那个人,”他把枪递给姑娘说,“如果他逼得太紧的话。不!对准那匹马!”
  随即,我兄弟开始寻觅机会,将车挪到路对面右行。然而,一旦置于洪流中,他就身不由己,成为风尘仆仆大溃逃的一分子。他们三人随着车流人潮,穿过奇平巴尼特,过了城中心近一英里远,好歹才挣扎到路对面。公路上之混乱,之喧嚣,简直难以言说;好在公路穿城而过,便开始不断分岔,或多或少地缓解了拥塞。
  他们转向朝东穿过哈德利,在那儿公路两侧以及另一个地方,碰见许许多多的人在溪边喝水,一些人争抢着挤到水边。再驶一段路,到了东巴尼特附近的一座山脚,他们看见两列火车一前一后缓缓地行驶,既没有信号也没有标志——车上挤满了人,连火车头锅炉旁的煤堆上也站满了人——沿着铁路北干线驶去。我兄弟推测,伦敦郊外一定停满了火车,由于大恐慌,一片混乱,致使中心车站陷入瘫痪。
  折腾了一天,他们三人累得精疲力竭,便在东巴尼特附近安营露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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