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泪的风铃

第五节
江涛急中生智，随手抓过桌上一本《读者》杂志，起身去开门：“梅,你一个人上哪去啦？”
“涛，对不起，来不及跟你商量，那家教师俱乐部营业执照要几个月才能批下来。昨天，学校领导来电话，催我回学校上班，不然，就当自动离职处理。”
“你——”江涛愕然。
“我在深圳找了20多天工作，也没有合适的单位。好的，我竞争不过年轻人；差的，我又不愿去。看来我这人不服南方水土，我决定回去，已经买好了明天早上7点的火车票。”梅口气坚决，不容置疑。
江涛无话可说，联想起刚才偷看的日记，他相信梅作出这种选择也是痛苦的、无奈的——爱她就要尊重她的选择，再挽留她，只会对她伤害更深！
“我来请你吃饭，现在你决意要走，那就算为你饯行吧！”江涛心里很沉重。
两人来到设在三楼的酒楼，选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来。酒楼里正在播放流行歌曲，氛围不错。他们随便点了几个菜，要了一瓶啤酒。
今晚，他们谁也没有食欲，因为过了今晚，他们又得各自东西，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面。
“梅，真对不起你！”江涛举着杯，心里泛起阵阵酸楚。
“我在深圳这20多天，你给了我很大帮助和鼓励。对不起的是我，打破了你平静的生活，破费你那么多。我也不打算还你的钱，就算你给我多年来付出爱的补偿吧！”梅眼含泪花。
她强咽了一口苦涩的啤酒，继续说：“在这临别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要说真心话，只能回答YES或NO，不可含糊其词。”梅心里还存一线希望。
“说吧，我对头上的灯发誓：绝不说半句假话。”江涛郑重地望了望头顶上的一盏白炽灯。
“你有可能离婚，重续我们的初恋吗？哪怕是给我一个承诺都行！” 梅目光逼灼人。
“从现在的实际来看，可能性不大！”江涛说的是心里话，不想耽搁梅的前程。
梅接着说：“对不起，请允许我再问一个问题：如果时光能倒流，让我们回到学生时代，重新选择人生，你会娶我做你的妻子吗？” 
“如果真的如你所说，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你，一生一世牵你的手！”江涛忍不住紧紧握住梅的手。
“其实，我知道这只是自我安慰，但我很喜欢听到你这句话，哪怕是哄我，我也感到很满足。”梅眼眶里泪花闪烁。
“人生总是遗憾的，过去了的都不可挽回。”江涛深感无奈。
“人生只有情难老：与你同窗只有四载，爱你却要付出我的一生！对于我来说，失去的，永远是最美好的！”梅眼里的泪珠终于流了下来。
酒楼的音响里，正在播放周华健的《其实不想走》：
其实不想走，
其实我想留，
留下来陪你每个春夏秋冬。
……
梅边听边流泪，一双眼窝，成了两个喷涌的泉眼……
江涛上前，用纸巾为她擦泪——
梅把他的手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涛，我就是人离开你，心永远也抹不去你啊！”
江涛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此时此刻，一切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他想：刚刚握紧梅的手，明天却又要松开——他自己也是泪流满面。
这顿饭局，已变成了以泪洗面，再勉强撑下去，两人会更伤感。
江涛买完单，牵着梅的手，默默走出酒楼——亲爱的，何日还能再牵你的手？
刚回到酒店电梯口，梅忽然拔出手，不近情理地推开他：“你快回去吧，我不要你上楼，你走——”她害怕在这样离别之夜，两人在小房间里，理智战胜不了情感，做出出格的事来。她对眼前这个男人，痴情地、柏拉图似地爱了二十多年，她不想在最后一晚，因不理智而玷污了爱情——质本洁来还洁去吧！
江涛没有勉强，没有报怨。梅的举止情态，他都能理解，尤其是刚才偷看了她的日记——一切都在不言中！
江涛失落地回到家，一夜辗转反侧，思绪万千：从内心说，他实在不舍得梅离开深圳，但她留下来，自己又能给她什么呢？爱情就像一棵树，在枯叶没有掉落之前，是不适合再添新绿的啊！
不属于自己的，终归要失去。长痛不如短痛，忍一忍熬过这别离之苦，前面也许就是一片开阔的天空——祝福梅能找到爱情的归属！
第二天早上6点，江涛早早来到酒店敲开了梅的房门，只见梅双眼肿得像桃儿般，眼角还挂着清晰的泪痕。
江涛脚步轻轻，心情默默。他帮助梅收拾行李，主动去服务台结帐。然后，拖起旅行包，打的送梅去火车站。
两人靠得很近，默默地走着，直到坐上公共汽车，都还是缄口静对——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到了火车站广场，江涛从的士上取下行李，脚步沉重地送梅登台阶，“噔、噔”的脚步声，好像踏在自己的心尖上……再过十几分钟，梅就会像流星般地在自己眼前消失，他心如刀绞：梅，原谅我——辜负了你的爱！
梅也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江涛送梅进了候车室，不顾她的劝阻，还是买了张月台票，上车给她找好座位，安放好行李。直到火车“轰隆——轰隆——”启动，江涛才下车，退回到月台上——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
江涛紧紧握住梅从窗口伸出来的手，梅滚滚热泪点点滴滴打在他的手背上，江涛也是泪水纵横……工作人员举着旗帜，示意他火车要开。
江涛缓缓松开了梅的手——亲爱的梅，这一次松手，只怕永生永世也牵不到你的手！
火车徐徐移动，梅还将头探出窗外，不停地挥动那只越伸越远的手……江涛也举手挥动着，嘴里不停地呼唤：“梅——”泪水像决了堤的水坝，喷涌而出，源源溢流……
能不能让我陪着你走，
既然你说留不住你，
回去的路有些黑暗，
担心让你一个人走。
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
你的美丽让你带走，
从此以后，
我再没有快乐起来的理由。
……
江涛流着泪站在月台上，脑海回响那首熟悉的歌——《把悲伤留给自己》。直到列车消失在视线的尽头，江涛还愣愣地站着，就像一尊铜浇的雕塑，定格在冰冷的月台上——这是他一生中最难舍难分的送别！
江涛失魂落魄地回到公司上班，脑海里浮现的都是梅的音容笑貌——人生最不能忘怀的就是初恋！
下午，江涛奇迹般地收到梅寄来的信，他特意看了看邮戳，竟是昨天晚上从深圳寄出的。
他迫不及待地拆开信，是梅那一手娟秀的行楷字，洁白的信笺上，留下一块块泪渗的痕迹……江涛双手颤抖地捧信，含着泪读下去：
亲爱的涛：
当你收到这封信时，作为情人的梅已经死亡，但作为朋友的梅则刚刚诞生——情人的路是狭隘的，朋友的路却是宽阔的！
我将自己珍藏了20年的爱情种子，满怀希望地撒落在南方的热土上——没想到收获的却是失望。当我见识了你和肖娴的感情时，我才明白一句话：平平淡淡才是真！
我再没勇气打破你生活的平静，因为爱的真谛就是使被爱的人幸福。尽管我对你的爱绝不亚于肖娴，但你十几年来早已习惯了她那种爱的方式，天底下没有比娴更适合你的女人。
如果我不太苛求的话，可以赶一次情感的时髦，担当情人的角色——享受眼前，不问将来！但这不是我的性格，我认为爱一个人，就必须拥有他的一切，同时我的一切也只属于我爱的人。我不会去玩一次没完没了，而且注定是悲剧的感情游戏。我是已近“不惑”之年，又受过情感挫折的中年妇女，再也耗不起时间和生命！我唯一的选择——离开你，失去你！ 
这一个月来，我们好像在演一场戏——原谅我编织的美丽谎言！其实，我是应东莞开工厂的舅舅之邀，停薪留职南下打工。我之所以绕道深圳，只是想圆一个做了20年的爱情梦——希望一张泛黄的旧船票，能登上你情感的客船。
如果能得到你的承诺，我愿意等你若干年——何况，我已经等了漫漫20年！现在既然命运作出了无可改变的安排，我也只能将这张“旧船票”抛向大海，让它随风飘去，了无痕迹！
其实，教师俱乐部下月8日如期开张。我只能以这个美丽的谎言作为离开你的理由，相信你能理解其中的苦涩！
涛，在你身上耗尽了我所有的青春和爱情，我无法表达我是多么的爱你，也无法形容离开你将给我带来怎样的痛苦和伤害，我只希望南方热土上的打工生活能冲淡我的痛苦，让时间抚平我心灵的创伤！
涛，爱是苛求的，因为苛求而短暂；友谊是宽容的，因为宽容而长久——让我们作世界上最亲密、最纯洁的朋友吧!
再见！
永远爱你的梅
ⅹ月ⅹ日深夜
江涛捧着梅的信，潸然泪下，读了一遍，又一遍。想起两人这20多天温馨可人的生活画面，心如刀绞：
在长长的一生里，
为什么欢乐总是乍现就凋落，
走得最急的都是最美的时光……
一段如彩虹般绚丽的情缘，就这么飘逝了。虽然短暂，却值得用一生去珍藏！
第六节
送走柳梅的第二天，江涛又送走了妻子和女儿，房间寂寞得令人窒息，心也像被掏空了一样，徒有一个悲凄的躯壳。
生活总是这么不平衡：热闹的时候，你来，她也来；寂寞的时候，你走，她也走！曾经热闹的房间，现在只留下孤影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