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泪的风铃

这事与司机无关，是我自己不小心撞到车上。
叶玫亲笔
江涛一边流泪，一边把纸条还给刘警官。刘警官收起纸条，指了指桌上的遗物说：“麻烦你检查一下这包遗物，叶小姐还给你留下了遗书，看来你们曾经相爱过。你先看一下，死者的后事还得跟你商量。”
说完，刘警官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弹了一支给他的同事，自己夹了一支，两人来到阳台上，点燃香烟抽起来……
江涛已经哭得泣不成声，颤抖着手打开叶玫的手袋，从中抽出那串红绸子牵的“十”字架护身符，打磨过的斑斑痕迹依稀可见；随后取出那张皱巴巴的叶玫的遗书，泪眼模糊地读下去：
亲爱的涛：
我不知道这封信，能不能转到你的手中，犹如我的命运不知会飘向何方一样！但是我还是要认真地写完这封信，也许上苍有眼，能把我埋藏在心里的话转达给我心爱的人。这样，我就再没有什么牵挂啦！我有一种预感，说不准哪天会忽然离开这个世界，因为我已经是一脚悬在人间，一脚已踏进地府的人啦！
在深圳打工这几年，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唯一庆幸的是结识了你，有过一段缠绵的爱情，让我品尝到人世间的温情和关爱。遗憾的是好像冥冥中总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把我们生生撕开，总让我鬼使神差般地，一步一步地远离你，直到再也看不到你的踪影。在没有你爱情牵引的漂泊路上，我渐渐地走进了深渊！
我不该离开杨小姐的美容院，不该搬去与阿凤一起住，不该做坐台小姐，更不该沾上毒瘾……可惜，人生没有后悔药，生活不能再重来！我走到这一步都是咎由自取——我辜负了表叔的期望，也辜负了你的挚爱！ 
在我走到人生绝境的时候，你摒弃前嫌，再一次收留了我，给我以生活的勇气和希望。我被你的真诚所感动，也更加深深地爱上了你。尤其是你在儿童公园苦苦守候的痴情，我都目睹在眼里，泪流在心里。我多么想从树丛中走出来，张开双臂迎向你，向苍天呐喊：“亲爱的，我在这里！”倒在你温暖的怀抱里：向你倾诉，对你撒娇！但我最终还是克制了自己——我不能连累你，更不能玷污你！
当我看到你身边的梦小姐时，我就有一种莫名的自卑——我不配你！无论如何你与梦小姐在一起，肯定比跟我在一起幸福百倍。所以，我的离别，也是一种爱啊——这是我唯一能做出的报答！
最后跟你在一起的日子里，我一直都在想：为了报答你的爱，我应该走一条自新的路，听你的话：坚决去戒毒！但我最终还是选择了逃离你，实在是因为爱你太深，不想因为我而让你倾家荡产！何况，我对戒毒早已失去了信心！
在逃离你的这半个多月里，我几乎都是在公园里、桥墩下打发的，我已经是身无分文，常常饿得眼冒金花，尤其是毒瘾发作时，我就完全失去了控制，常常跌跌撞撞地歪倒在路边上、树丛中。
我预感到：我的最后归宿也许就是这车水马龙的车轮下——在高楼大厦的泠眼瞧观下消失，在人来车往的喧闹嘈杂中丧命，没有比这种死法更适合我，漂泊异乡的流浪者，最终的归宿——死在路上！
俗话说：哀莫过于心死。对一个生活不抱任何希望的年青人来说，死也许是最好的解脱。我做好了离开这个世界的一切准备，我向母亲汇去了你给我的仅余的200元，最后一次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我给表叔打了最后一个电话，告诉他：我的死与你无关，无论作为朋友，还是作为情人，你都尽了力；最后一件事就是断断续续地写完了这封给你的信：真诚地祝福你——文学梦圆，爱情美满！
亲爱的涛，如果这封信能顺利转到你手中，如果我真的能如愿地结束在车轮底下，千万不要通知我的家人——他们负担不起来往的车费。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在我做了他乡孤魂的时刻，希望你最后送我一程——我的灵魂会感觉到的。这样，我在九泉之下，也就可以瞑目了！
亲爱的涛，我对不起你！你的恩德，你的爱情，只有来生报答——如果真有来生的话，我会再一次地追求你，完整地拥有你，与你一起比翼双飞！
爱你却无缘伴你的：玫
年 月 日
江涛捧信的手急剧地颤抖，泪水决堤似地涌出，伴随着阵阵压抑的哭泣……
第九节
刘警官深深吸完手中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扔到脚底下踩熄，转身对江涛说：“江先生，叶玫除了这个手袋，身上只有几元零钱，也都被血污染了。叶小姐在深圳没有别的亲人，也不希望报告她的家人，你就是她的合法代理人。我们希望得到你的协助。”
“刘警官，我有个要求，希望你能满足我。”江涛泪眼看着警官。
“只要我们做得到的，我们会尽量满足你。”刘警官通情达理。
“我现在想去看看叶小姐的遗体行吗？我想实现她的遗愿——最后送她一程！”江涛哭着要求。
“这没问题！我们来的目的，也是希望你协助我们处理好善后事宜。如果你方便的话，我现在就送你过去，顺便也与殡仪馆落实有关火化事宜。”
梦雪一直坐在床上，边听边流泪……
刘警官开车送他们来到吉田殡仪馆。江涛跳下车跑到门口商店买了一束鲜花——清一色洁白的百合花。
刘警官带他们到后排房屋的太平间，里面一张小床上，用白布裹着一具波浪似曲线的尸体。
江涛郑重地把鲜花放置在旁边的床头柜上，忍不住倾下身子，趴在叶玫的遗体上放声痛哭……他轻轻掀开盖在叶玫头上的白布，脸上经过殡仪馆工作人员的化妆处理，像平时一样眉清目秀，安详静谧：还是那么优雅，那么美丽，那么可爱！生如夏花之绚烂，死若秋叶之静美！
江涛忍不住轻轻地吻着玫的额、玫的脸、玫的唇，如同他们第一次接吻一样地温馨自然，嘴里念叨着：玫，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泪水雨点般地洒在玫的脸上，一点一点地滴落在地板上……
梦雪与他对称地站在遗体的另一边，一句话也没有说，也在默默暗泣。
一会，刘警官来了：“江先生，我与馆领导商量了，明天上午10时火化。我们现在先回去，明天再过来好吗？”
“刘警官，今晚，我们想留下来为叶小姐守灵，陪伴她最后一晚，让她能带着我们的温情和祝福上路！”江涛满面泪痕。
“那好吧，我去跟馆里值班人员打个招呼。我明天早上9点过来，你们也要节哀顺变。”刘警官与江涛握手告别。
送走刘警官，江涛到商店的公用电话上给叶玫表叔王经理，挂了个长途报丧。对方回话说，实在太忙，明天赶不来，叫江涛火化后，暂时保管骨灰盒，方便的时候他会来取，叶玫的父母以后再慢慢转告他们。
江涛轻轻为玫盖上白布，然后同梦雪面对面地坐在遗体的两边，默默地守候，太平间里阒无声息，只有几只飞蛾迎着白炽灯在飞扑……
江涛多么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恶梦，恶梦醒来又是一个艳阳天！玫，亲爱的，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你还会醒来——是吗？
“玫——，你听到我的呼唤吗？”
漆黑的深夜，冷风透过门窗嗖嗖地吹进来，送来阵阵的冷寂和清凉……
第二天，上午10点火化，江涛最后一次吻别玫：亲爱的玫，你放心上路吧！愿你的灵魂升入天堂，在那里你会得到人间得不到的所有的补偿——安息吧，玫！
火化完后，刘警官把他们送回家。
江涛捧着一个长方形黑色骨灰盒，正面嵌了一张叶玫上次在江湖公园照的照片，上面挂着梦雪精心扎的一朵白花。昨晚，梦雪扎了好几朵小白花，一朵挂在江涛胸前，一朵捏在自己手里。
梦雪是诚心诚意的，此时此刻完全超越了个人的私怨，小我的情感。她真的和江涛一样虔诚地送叶玫一程。一切的恩怨，一切的宿仇，都成了遥远的过去，都随着灰飞烟灭！
回到家后，梦雪匆匆赶去上班。
江涛连假也懒得请，在他的头脑中似乎一切都停止了运转——没有了时间，没有了约束，没有了世界！有的只是悲伤，只是悔恨，只是怀念！
江涛把骨灰盒放在窗台上，上方悬挂的正是叶玫精心编织的风铃。微风透过打开的窗户吹进来，铜铃发出“叮当、叮当”的响声。窗棂在簌簌地打着罗嗦，和着琴弦般的颤音——似在哭泣，似在哀怨，似在倾诉……
江涛像小孩子一样地点数着风铃：一、二、三……没错，还是九个风铃——天长地久！
江涛注视着风铃发呆，心里为玫吟咏最后一首诀别诗：
流泪的风铃
——献给苦命的叶玫
有一串风铃
挂在幽静的窗前
随风雨袭来
发出细碎的响声
——在我眼里哭泣
有一串风铃
挂在孤独的床头
让思念敲打
发出美妙的清音
——在我梦里哭泣
有一串风铃
挂在月亮的宫殿
伴寂寞起舞
发出痛苦的呻吟
——在我怀里哭泣
有一串风铃
挂在太阳的脸上
任青春燃烧
发出生命的呼唤
——在我心里哭泣
对于叶玫的怀念，使江涛的心变成了一张纤细敏锐的蜘蛛网，任何一点轻微的感触，都会在这张网上颤动不已。
江涛一整天，粒米未进，只喝了一瓶矿泉水。人饿得浑身无力，走路都在打趔趄，他把骨灰盒放回到桌上，趴在一边，守着玫的亡灵，昏睡过去……
第一节
晚上，梦雪准备了晚餐，炒了几个江涛爱吃的菜，但他一点味口也没有，害得梦雪热了凉，凉了又热，反复好几次，他才勉强咽了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