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泪的风铃

割舍六年的爱情，无异于生生剜下我心头的一块肉，我的痛苦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我敢说，从胸膛掏出我的心，血滴在地上，写的仍然还是三个字：我爱你！
亲爱的涛，你感情丰富，不会不理解我为什么写这封长信；你聪明绝伦，不会不原谅我这无奈的选择。
我衷心希望你，不要再CALL我，不要再找我——我害怕面对你，到时我会战胜不了自己，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从而前功尽弃，重蹈深渊！
亲爱的涛，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我希望你再找我，那就是：你彻底地成为自由身，真正享有爱的资格的时候；我也能够完完全全地拥有你，我们能够一起牵手走上红地毯的时候——我期待你再续情缘！
没有我的日子里，愿你多珍重——我今生今世都会为你祝福！
永远怀想你的：梦雪
年 月 日
写完这封长信，耗尽了梦雪所有的力气，抽干了她全身的血液，整个人像泄了气的气球，瘫倒在床上……
第五节
第二天上午，这封长信就捧在了江涛手上，他反复地不知读了多少遍。开始的时候，还能悲声哭泣，以泪洗面；到了后来，再也流不出泪，他麻木了，呆痴了——爱到极爱，往往变成无情；恨到极恨，往往不再有恨。
江涛知道自己的处境，唯一能做的就是成全她——不再找她，不再打扰她！在心里永远为她祝福：相信她会有真挚的爱情，幸福的家庭！
江涛把这封信压在箱子底下，与叶玫的骨灰瓶放在一起——这是他一生中遭遇的不可忘怀的两个女人，也是他一生中经历的不可忘却的两段情感，他会珍藏一辈子！也许到了白发苍苍的时候，才会再拿出来看一看——回味这段美好的岁月，缱绻的爱情。
江涛最希望的就是：当两人都变老了的时候，能在街上邂逅，最好是在公园里巧遇。那时，两人还能相互笑笑，坐下聊聊……
梦雪狠心而别已经两个月，她的音容笑貌像影子一样缠绕着江涛，她留在房间里的气味像薄荷一样清凉、幽香，一绺绺地在空气中飘荡，在房间里缭绕……挥之不去，忘之难却！
江涛克制自己的思念和渴盼，几次拿起电话，又强制自己放下——尤其是听到儿子来香港参加夏令营活动因故取消，妻子肖娴也决定不来深圳的时候，江涛真的好想通知梦雪，让她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他最终还是放下了电话：我不能再打扰她！既然不能给她未来，就不要搅乱她平静的生活；既然不能给她幸福，起码也应该还她安宁——宁愿自己忍受孤独和思念，也不愿影响梦雪的正常生活。
倒是梦雪在分手之后，先后两次主动给江涛打过电话：
第一次是告诉江涛：自己找了男朋友，是单位的同事，电脑工程师，比她年轻三岁。可惜他只爱电脑，不懂浪漫。“姐弟恋”好辛苦，他不懂关心我，只要我照顾他……
江涛听了，只说了一句安慰的话：两人漫漫磨合，你们会幸福的！
第二次打电话，是在“姐弟恋”仅一个月后，她告诉江涛：自己已闪电式地与男友结婚——身找到了归宿，心却仍在流浪，灵魂仍绕在江涛的树枝上，回荡在洪湖公园的丛林中、湖面上……
江涛听了不胜欷歔，生米已煮成熟饭，自己还能说什么呢？仍是好言相劝：那就先结婚后谈恋爱吧，祝你们幸福！
结婚半个月后的月夜，梦雪与新婚丈夫来到洪湖公园踏青，竟和孤独的江涛在草坪上不期而遇——
也许是太意外，也许是害怕尴尬。江涛和梦雪只是默默互送了一个眼神，算是打招呼——匆匆一瞥，又匆匆而别！
就那么瞬间一瞟，江涛也分明看见梦雪的脸上有一种与蜜月夫妻极不协调的忧郁形态，透出一种难以名状的伤感神情——这是一种婚后生活不幸福才会有的表情。
江涛呆痴地站在草坪上，目送梦雪和丈夫的背影消失在灯光暗淡的小路上，久久不能释怀：这草坪烙印了两人温馨可人的生活画面，树林里还回荡着江涛用草叶吹奏音乐的旋律，空气中仍传来梦雪那银铃般的笑声……江涛的心里涌起一种车过腹痛的伤感！
此情此景，多么酷似陆游与唐婉在沈园相遇的画面，那首伤心欲绝，哀流千古的悲情词《钗头凤》，从江涛的心里涌了出来：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其实，此时的梦雪又何尝不是剜心割肉般的痛苦呢？她身边跟随的是自己蜜月里的丈夫，但她常常会幻化成江涛的影子。
今晚来洪湖公园，正是自己想念江涛，才来这里怀旧，重拾浪漫。没想到会遇到江涛——心里又是多么渴盼能遇上江涛！当她看到江涛仍是孤独一人时，她就幻想自己依偎在他的身边——江涛啊，江涛！为什么有情人成不了眷属！
她内心的苦恼无法与人诉说，在新婚的丈夫面前还得强作笑颜，这与当年的唐婉的处境何其相似！
唐婉那首宣泄心中块垒的悲情词《钗头凤》涌现在她的脑海——但她只能在心里默诵：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干，泪痕残。
欲笺心事，独倚斜栏。
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
怕人询问，咽泪装欢。
瞒！瞒！瞒！
梦雪踏着青草，缓慢移步，泪水默默而流。她在心里默默地说：别了，江涛！别了，爱情！
尾声
江涛的长篇处女作《阴晴圆缺深圳梦》终于出版了，但他脸上展现的是苦恼人的笑——欣喜之余，也为推销被抵作稿费的500本书而发愁。
“铃——，铃——”印刷厂的搬运工送书来了。
江涛打开房门，迎搬运工进来，热情地从他们肩上卸下沉甸甸的书箱。
头戴太阳帽的搬运工喘着粗气，把一张运单递给他：“江先生，您点点数，每箱100本，一共5箱，麻烦您在这运单上签个字。” 
江涛数也没数，挥手就在运单上签了自己的名：“两位辛苦了，慢慢走！”说完，打开冰箱取出两瓶矿泉水，每人送了一支。
随后是搬运工“咚咚”下楼梯的脚步声……
江涛把5箱书整齐地堆放在墙角上，拆开上面的一个箱子，取出一本崭新的书，一股浓郁的油墨馨香扑鼻而来。他瞥了一眼封面上行云流水般的书名——《阴晴圆缺深圳梦》，匆匆翻了翻，并没有什么兴致，又懒洋洋地扔回箱内。
他看着眼前一堆的书发呆，这500本书是出版社支付给他的稿酬，没想到20年的文学追求，8年打工生涯的业余创作，换来的就是这500本书——其实，就是一堆漂亮的废纸！
现实是残酷的：这500本书卖给谁呢？怕是免费送人，人家都不领情呢！现今的作家算什么呢？不就是那些自己穷得叮当响，还要硬着头皮写破小说的傻瓜蛋么？不就是那些穿不上名牌，喝不起茅台，啃着窝窝头还要嚷“有了*你就喊”的自恋狂么？
出书是什么滋味？不正像一段流行的顺口溜：
写了东西愁出版，
买个书号要贷款。
自销自售摆地摊，
要几寒酸几寒酸！
江涛联想起海明威笔下《老人与海》中那位饱经风霜的苦涩“老人”的形象：这部不朽的名著，写出了作者自己的体验、精神和灵魂，对于这个世界和宇宙的感受！孤独、寂寞、拼搏、奋斗、勇敢、险恶，最后还是一无所获——最终他带回来的是一条大鱼的空架子，因一路上为大鱼的肉已经被海里的鱼吃掉了！
当你得到了你想要获得的一切，却发现一切都是零！一个人奋斗一生，如果你失败了，你就葬身海底。你胜利了又能怎样呢？你得到的不也只是一副“空架子”！
这就像一只微不足道的小鸟，在辽阔的天空中投入地飞翔，但天空中并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唯一的安慰是：小鸟的确顽强地飞翔过！
江涛像往日一样踏着点去上班，同事们捧着当天的报纸，对他说：“江先生，恭贺你出版长篇小说，想不到作家就在我们身边！”
江涛报以微笑，他怕同事们张扬，被老总知道了，未必是好事。
果然，他到自己办公室屁股刚撩凳，人事部经理就叫他去一趟。
江涛忐忑不安地来到人事部，贾经理也正在看报纸上那个火柴盒大的短讯，见江涛进来，客气地说：“江主管大名都上报纸了，恭喜你出版大作！”
江涛不喜欢客套，直言道：“贾经理，你叫我过来，有何指教？”
贾经理坐下来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公司正在转制，裁减冗员的任务很艰巨。老总考虑到你的兴趣在文学创作上，可以专职搞创作，说不定将来还能成为大作家呢！”
江涛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一下：这本书给我惹祸了！他知道自己炒鱿鱼的命运不可避免，他连申诉的愿头都打消了：“请问现在可以办理离职手续吗？”
“你看方便的话，三天内办完都行！你——”贾经理本来想说几句宽慰的话，但江涛早已“咣当”一声，甩门而出……
刚过了几年稳定的打工生活，现在又到了收拾行囊，享受飘泊的时候了。江涛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孤独的大雁，扇动着疲惫的翅膀——望天也迷茫，望水也迷茫！
公司物业部，当天就送来了一张“限期三天搬出宿舍”的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