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流风

上回见他还是他回京给太后贺寿的时候。
  月华奇怪地看着她的反应，正想问什么，外头传来了敲门声：“月姐姐，月姐姐。”
  “什么事？”月华应声。
  外面那人焦急道：“张公子一定要见你，现在正在下面闹呢！”
  “张公子？是张尚书的那个公子？”那个张公子，在那些官员面前道貌岸然，到了下面，就胡作非为面目可憎，也真是惹人厌。偏他老爹官还挺大，别人也无可奈何。
  “就是他。月姐姐，你快下去看看吧！”
  嘴里忍不住咒了一声，月华起身，整整衣装，又是那个风华绝代的藏娇楼老板了：“好，我马上下去。”转头对风凌楚道，“小姐，你先坐着，我去去就来。”
  “嗯。”她胡乱点头，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挥挥手。现在有东西吃，她先吃饱了再说。
  月华下去了。风凌楚把桌上的小点心一扫而空，才心满意足地拍着肚子喝茶。
  呼——果然好茶，这样的日子真是太痛快了。
  左等右等，月华一直没有回来。风凌楚没什么耐心，开了窗一看，下边还在纠缠，她兴致缺缺地开了另一面对着后院的窗，翻出去走走——反正月华精明得很，这种事她会处理得很好。
  轻轻一跃，从二楼飞身而下，她甩了甩衣袖，往后院花园走去。藏娇楼的后院其实才是最美的地方，百花娇艳，树木繁盛，只可惜，来这里的人不怎么爱看，只顾着美酒佳人。
  会有这么个花园，是因为月华的小爱好，她别的兴趣没有，就是爱拈花种草的，结果就把后院整成了一个小花园。平日没事的时候，楼里的姑娘们爱在此闲谈。风凌楚对此处也极为喜爱，没有前楼的喧闹，这里安静美丽得像是神仙府第。今夜凉风习习，更是舒畅得让人不忍离去。
  她一身儒雅白袍，负手站在庭中抬首望天，只见云絮浮空，一轮弯月在其中穿梭，时出时隐。
  悠悠长叹，如此好风好夜，不由地思绪翻涌，忆起五年前的那一场相遇。
  朱煦景，那个印象中浑身浴血却犹刚毅不屈的男子，不用怎么想，他的轮廓便轻易地在脑海中勾勒出来。五年前的那一幕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一样。十四岁之前的她，先是跟着师父浪迹天涯，再是自己四处玩乐，并不常在家中，遇到他的那一年，她正好去了漠北。她是个任性的人，这一点她自己也从来没否认过，想看钱塘烟雨，她就下了江南，想见识塞外风光，便去了漠北。
  遇到他是巧合，她那时不过是去战场凑凑热闹，结果竟遇到他误中敌计而被追捕。那时，她正坐在土丘上休息，听到渐渐走近的马蹄声，好奇地去看，谁知，就看到了他浑身浴血的样子。
  救他，却是理所当然——他是漠北大营的灵魂人物，边疆的守护者，如果他有所不测，那么本朝的江山定然也要为之动摇，基于道义，她不能不救；然而同时，也是因为他的坦然打动了她，看到他面对死亡而平静安然的样子时，她的心震憾了，第一次从书本之外看到了什么是民族大义，什么是为国牺牲。
  望着天上若隐若现的钩月，她唇边泛起笑意。正因为这一点，他们才开始了断断续续的来往，也才有了那份不需言语的交情。一起出生入死，虽然两人口头上常常互相讨便宜，交情却不是假的。
  不过……想起往事，她不由地浅笑。那个家伙恐怕到现在还记恨她，因为那一次两人从胡地脱身后，她就一脸诡笑地盯着他颈上不小心露出来的玉片，借着救命之恩把那个有皇家图腾的玉牌抢了过来，还大刺刺地说，是看上那玉牌才救的他，当然把他气晕。
  想到这里，伸手去抚脖颈，那块玉现在还好好地挂在她的身上，这些年始终没有离开过。
  这块玉上面有皇室图腾，还有他名中的最后一个字，不用说她也知道这可以代表他昭王的身份——呃，好吧，其实她就是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才想弄过来的，因为这样一来，她就可以在必要时借用借用他的名号，很可惜到现在也没真正派上用场……呵，想起那家伙当时咬牙切齿却又不得不给她的样子就好笑。
  想着想着，她转进几株苍天大树的阴影中去。
  “谁？！”突然一声断喝传来，风凌楚眉心一耸，警觉顿起。还没来得及出声，阴影里一道凌厉的劲风已然袭出！
  她快如闪电地一旋身，避开攻击，几乎是反射性地对来处反击出一掌。
  那人也不甘示弱，变掌为擒，速度快得不可思议，竟抓住了她的手腕！而另一臂屈肘来挡，两人瞬间近身相贴！
  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风凌楚一皱眉，上盘受挫，下盘立刻踢出一脚。心中暗暗吃惊，这人的功力竟然比她要强，到底是哪来的高手？
  那人利落闪开，反手吐劲一带，那深不可测的力道袭向风凌楚，她不禁一个踉跄，往后摔去，顺手便将那人也拽出阴影！
  弦月此时穿出云海，刹时光芒大放，月色下两人的身形无所隐藏。
  惊疑不定的视线相对，两张同样吃惊的脸庞相距不过一掌，将对方的面孔慑入眼底。
  飞扬的眉、不驯的眼、毫无瑕疵的脸庞散发着玉一般的光辉，与脑海中记得深刻的那张脸重合——是她！
  蹙起的眉峰、锐利的视线、冷硬俊朗的面容透出冷冷的寒意，一个名字轻易地与之对上号——是他！
  “是你！”
  “是你！”
  许久未见后的重逢，显然对两个人来说都是意外。
  第三章
  “你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里？”
  又是异口同声，两个人四只眼相对，皆是一脸诧异。
  “我……”
  “我……”
  刚要说，又撞到一起，两个人闭了嘴，互相瞪视。以眼神交流了一会儿后，由风凌楚开口：“咳！昭王殿下，这里可是青楼楚馆，你不是很重视身份吗？怎么也跑来寻欢作乐？”
  听出她语气中的嘲讽，朱煦景狠狠瞪了她一眼，道：“谁说我是来寻欢作乐的？”
  “不是吗？”风凌楚抽出腰间的扇子，刷地打开，一边装她的风流书生，一边笑得很欠扁，“王爷来这京城第一妓院不是来寻欢作乐，难道，还是来谈军国大事的？”她倏然将脸凑上前去，着实将朱煦景吓了一跳，脸上那笑容灿烂得简直让人想一拳打上去。
  “喂！”他退后一步，脸色不善地叫道，“风凌楚，你这还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吗？懂不懂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这家伙，自从认识她就没见她记得过男女之防，一高兴手来脚来，根本忘了自己是姑娘家；而他也很奇怪，身为万人之上的亲王，明明早有侍妾，面对她却总觉得自己还是个没碰过女人的毛头小子，对她的亲近老是窘得不知手脚往哪摆。
  浓眉一挑，风凌楚一手负后，一手摇着扇子，颇有几分风流倜傥的味道，笑得极端可恶：“男女授受不亲？昭王殿下，反正你当初要亲也早亲过了，现在说是不是太迟了？”嘿嘿，虽说这个当初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不过事实就是事实，他想否认也没办法。
  “你……”朱煦景不是笨蛋，一听此话，立刻明白她的语意，俊脸又红又白，却无处反驳。五年前，她救他时穿着一身男装，长得又毫无脂粉之气，他便以为她是男孩；后来她挟恩抢他的护身玉的时候，他非常不小心地……呃，就是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这下好了，玉被抢了不说，还被她嘲笑，着实让他郁闷了一段时间。
  唉，一碰上这个爱装腔作势的家伙，他沉稳的面具就有龟裂的危险。
  “哎，殿下也不用太自责了，反正我也没怪过你。”那人很不要脸地装大方，一副施恩的表情。
  “风凌楚！”朱煦景当场喷火，“你够了没？要嘲笑尽管一个人回去慢慢嘲笑，本王没功夫陪你！”去，他是谁？多的是事情让他忙去，为什么要听一个疯女人在这胡扯？
  “呃……”这么快就火了？一听他说本王，她马上明白，他没耐心了，立刻嘻嘻笑着转移话题，“昭王殿下别这么小气嘛，怎么说我们也同生共死过，这么久没见面叙叙旧情也是应该，您说是不是？”要命！这家伙今天怎么特别没耐性？
  “叙旧情？”朱煦景斜眼看她，以万分怀疑的眼神。她这种没心没肺的人，也知道叙旧情？
  “没错没错，叙旧情，算起来我们也有一年多没见了，这么巧碰上了是该问候问候。”嗯，既然这么巧，她干脆现在就说了？这事越早越好，省得太后旨意一下，到时候就麻烦了。
  朱煦景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风大小姐，你是不是心里又有什么鬼主意了？”不是他小心眼，这家伙通常对他越是和颜悦色，就越表示有诡计，搞不好又算计他什么事了。上回他回京的时候，就愣是被她算计去一方双龙抢珠砚。
  风凌楚心中一跳，暗想，这家伙还真是越来越警觉了，她不过才开始转念头，他居然就已经感觉出来了。脸上却笑容可掬：“昭王殿下，看你这话说的，我们可是生死之交，我问候你两句，怎么不应该？”
  “生死之交？”他一脸不以为然，共同经历过生死不代表就是生死之交，她那七扭八歪的花花肠子还不知道怎么算计他这个“生死之交”了！“风大小姐，我没功夫跟你胡扯，你爱扮男人来嫖妓你就继续玩，我不奉陪！”言罢，一甩手便转身要走。
  风凌楚立刻跟上去：“王爷，既然你我这么巧都是来嫖妓的，不如咱们交流交流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