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流风

第7章


  “是,皇嫂说的是。”一听此言,朱煦景立刻附声。他本来就不想就此事多说,有皇后给他台阶下,自然顺着爬就是了。
  “哈哈哈哈……”仁举帝闻言大笑,道,“这还是我们那泰山压顶面不改色的九弟吗?你自小从军,朕都忘了,你也不过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真是朕这个做哥哥的疏忽。”说到最后,他的言语之中颇有些愧疚。
  虽说一母同胞,但仁举帝与朱煦景相差却足有十七岁,都道长兄如父,且先皇逝世时朱煦景又只有十岁,多年来,两人之间的情感说是兄弟,倒不如说是父子比较正确一些。
  太后笑吟吟地接过话:“既然知道你这做哥哥的疏忽了,以后就少让景儿去那漠北。那漠北天寒地冻的,景儿在那受了多少苦?这么多年来,我们这母子、兄弟都不得相聚……”说到最后,多年来的心酸浮了上来,太后眼眶渐渐泛红。她这一辈子虽然尊荣非常,但是深宫寂寞,能安慰她的也就是这两个儿子;偏偏小的那个一生下来就说是什么天命将才,硬生生地让母子两个常年分离,一年到头,也只有短短数日的相聚,想起来真是心酸。
  “母后……”太后这一落泪,让两个权握天下的男人都慌了神,急忙安慰。
  “母后,我们身为皇族子孙,得到无上尊荣,总是要为天下苍生做一些事,九弟为国为民,百年之后总会名垂青史。”
  “母后,不能承欢膝下是儿臣不孝,但家国天下,总要以天下为先,请母后不要伤心。”
  没想到话一出口,太后反而更是难过:“是啊,你们男人就知道家国天下,哪里管我们这些女人是不是寂寞伤心了?先皇是这样,你们兄弟俩也是这样!”作为后宫的女人,有些事尽管悲伤,却总是无可奈何。
  “母后,”朱煦景叹气,“儿臣又不是不回来了。现在边疆初定,儿臣还不能放手,等再过个几年,儿臣就能常住京城了。”
  “再过几年?”太后泪眼汪汪,“你以为母后还能有几年?母后老了,都六十多的人了,过一天就少了一天,不就是盼着有生之年咱们能合家团聚、后继有人吗?”
  皇后笑着安慰:“母后,九弟虽然现在还不能常伴您左右,但是,等他成了亲,您就多一个儿媳陪着了。再过个一年半载的,您又多一个孙子。”
  “是是,”仁举帝应声,为了让太后高兴,立刻道:“朕马上下旨赐婚,尽快让九弟风风光光的大婚。”这个时候,他早已忘了昨天才答应过风允把他的女儿许给张家了……
  孙子?朱煦景听得心里有些异样,那是不是说让那个小土匪给他生一个……
  “九弟!”那边,仁举帝拼命给他使眼色。
  “噢!”他反应过来,忙道,“是,母后,儿臣尽快成婚,让您能含饴弄孙。”感觉怪怪的,这样的话他的儿子,会不会像那个家伙一样恶霸又欠扁?想起脑海中那张狂妄灿烂的笑脸,不由地开始发呆……和那个家伙一样的小脸,有着他的轮廓……
  太后果然被逗笑了,拭了拭泪,道:“那就好,母后想抱你的孩儿很久了,如果是风家那小丫头生出来的,想必聪明灵俐。”转头对仁举帝道,“皇儿,还不下旨?”
  “好好,朕马上拟旨。”
  一桩婚事就这么敲定,仿佛一切都顺着预定的道路前进,然而,谁都不知道,这个预定的开始却引发了意外的结果——也许,是最好的结果。
  此时此刻,风凌楚正在伯伦楼喝着龙井,突然觉得心中猛地一跳,不由地抬头望天,喃喃自语:“奇怪,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觉得怪怪的?”
  第四章
  京城繁华地段,伯伦楼仕子云集,其中不乏朝中出了名的才子,然而,目前最出风头的无疑是一位姓楚的书生。他风流俊赏,文才出众,精通经义,谦恭有礼,即便是往人群中一站,也让人觉得其清朗之姿有如高山之颠的一捧雪,高雅清冷。
  这位姓楚的书生正是“楚临风”。
  这一日,又是伯伦楼诗会。
  风凌楚一身白衣,玉树临风地立在栏前望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难得的一脸平静。
  街市间,偶有经过的女子含羞带怯地往上一瞅,随即速速低头,掩面而去,却掩不住对“他”的仰慕。
  一手握着酒杯,风凌楚浅浅酌了一口,暗暗摇头。她知道自己幼年随师父四处游历,习惯了不拘小节,所以若非刻意,举手投足之间毫无女子娇柔之态,扮男子是极容易的事——但是,她穿男装难道真的很有男子魅力吗?虽不至于被看出女子身份,但她身上好像也没有男子阳刚之气吧?
  唉,倘若当年母亲把她生做儿子便好了,如此一来,她大可大大方方地来参加诗会,大大方方地入仕,哪里用得着在这夹缝间辛辛苦苦的偷得那一点自由?
  她从来不以身为女子为耻,然而,这个时代给予女子太多的束缚却是现实,这阻碍了她发挥本性的自由,让她不得不以此为憾。
  倘若她是男子,今日的她恐怕早已站在朝堂之上商讨政事,哪里还用得着为了那一点自由而处心积虑地算计那个在漠北战事中认识的男子?
  想到他,脑中浮现起他那咬牙切齿的模样,不由地轻笑。那家伙现在必定恨她恨得要死,想他堂堂亲王,多的是人讨好,却一直被她算计威胁,也难怪心中会愤愤不平。
  五年前漠北相识,她便挟恩赖在他的漠北大营中骗吃骗喝看热闹,直到战事结束,她才离开漠北,就此回京。
  他一直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一直以为她就叫楚临风,直到后来奉命回京,在一次皇宫盛宴中意外见到了她,至此真相大白。
  呵,忆起他再次见到她时的错愕表情,不禁轻笑出声。
  他从小便因天命将才而被训导喜怒不形于色,更因常年带兵养成冷静沉稳的个性,却往往因为她而情绪失控,甚至恼羞成怒。想来心里便隐隐有些异样的满足,也每每一见他,她总想刺激得他发火。
  那个尊贵深沉的昭王或许昂然出色,却及不上那个会发火、会闹脾气的朱煦景让她感觉真实。
  事实上,对朱煦景,她是极有好感的。他不是书生,没有让她反感的酸腐之气,但他也同样饱读诗书,能理解她的想法。撇除两人时常互相斗气之举,他们算得上是知己。
  他对她,也同样特别。从小生在皇家,他习惯了视女子为衣物,从来不曾想过以平等的态度去对待,也不曾想过那也是可以和他一样拥有自己的理想与主见的人。他的侍妾不多,却也从来没有克制过自己,因为他习惯了,习惯了将她们当作宠物,习惯了那是身份的象征。试问哪个王候没有侍妾?他虽从来没有主动纳妾,却也从来没有反对母后皇兄把那些貌美的宫女往昭王府送。那是一种习惯,二十多年来——或者说是几千年来的习惯。
  但是,对于她,他却从来不曾有过高高在上之态。从一开始她出现,他就把她当作一个平等的、站在同一个层面上的人,有独立的思想、独立的人格,就算后来知道了她是女子也是一样——呵,或者,他从来都没有把她当作他概念中的女子。
  然而,以后不一样了呀,他们不再是朋友,而会成为夫妻。
  夫与妻——昭王妃的身份承认了他们之间的夫妻关系,却也在世俗世界里否认了她的独立人格。
  她,将依附于他。
  这是她深恶痛绝的结果,但她却相信,他会给予她真正的独立。就算世俗世界里的昭王妃将取代风凌楚,在精神的世界里,他仍会给予她平等。
  这就是她挑上他最重要的理由。
  只是,依然不能心动哪。一旦心动,她便会要求夫与妻的平等,而这个,却是他给不了的。他能给她的,是朋友的平等,一旦到了实质的夫妻关系,根植于他内心深处的皇权思想便会冒出头来,要求她成为他意义中的妻子,成为真正的“昭王妃”。那与他概念中的女子又有什么不同?
  陡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她微微蹙起眉来,轻轻叹息。她到底求什么?是自由,是否同时也包括他的另眼相看?
  本来清明的思绪因这突然跳出来的意外而混乱起来,她眉心紧蹙,将杯中的酒一口饮尽。难道她还有什么连自己都没有想明白的情绪在里头吗?
  这时,风凌齐悄悄地靠近她,拍了她一下,却将她吓了一跳。
  “干什么?”
  看到她不悦的脸色,风凌齐委屈地道:“姐,你干么对我这么凶?”他只是过来叫她一下嘛。
  看了看正在忙着品诗论词的众人,谁也没注意到他们,她才回过头来简单地解释:“我只是在想事情。”
  “想事情?”风凌齐眼珠一转,嘻嘻笑道,“该不会是在想下个月的大婚吧?嘿嘿,姐,你也真是厉害,居然能把昭王给勾到手。”那个态度冷硬、对任何人都不假以辞色的昭王,竟然要成为他的姐夫……嗯,想起来还是有很不真实的感觉。
  风凌楚扫过他一眼,淡淡道:“我们之间不过是场协议罢了,你要真以为你姐姐魅力大到连昭王殿下都能弄上手就错了,人家根本不把我当女人。”是啊,虽然总是叫着男女授受不亲,然而在他眼里,与她之间的交情却是无关性别。
  “不可能吧?”风凌齐不信,脱口道,“你演戏的功夫那么厉害,这整个京城的人哪个不把你当最标准的大家闺秀?昭王殿下他……”看到她横过来的一眼,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猛地捂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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