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流风

完了，他居然当面说她会演戏……
  只是这回，她却没有任何动气的迹象，反而拧眉思索。
  “凌齐，你觉得昭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平静，风凌齐这才胆子大了起来：“昭王嘛……他出生之时便被当时的国师淳宇上人看出乃是天命将才，从小便被先皇给予特殊教导，不管是先皇还是当今圣上，都是以护国之将的标准去培养他；所以，今日的他不论文治武功，还是性情品德，都可以称得上是当世难见的奇才。不过，我觉得他这样的人其实很矛盾。”
  “矛盾？”她微微挑眉，看他，“为什么？”
  风凌齐皱着眉，沉吟道：“怎么说呢？昭王常年不在京中，我入仕后也没见过他几次，但是，凭他此次回京的印象，就觉得他其实并不是像表面一样冷峻的人。”
  看了看风凌楚沉思的神色，他稍稍得意起来：“自出生那一刻起，他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尊贵非常，所以，他的本性必定自傲。然而，他从小就被当做是未来的统帅，没得选择地要接受这样的重任，内心又有些寂寞失落。但是，他毕竟是掌控着本朝军权的人，也毕竟是个皇族子孙，权力欲始终是存在的，天下始终是他最牵念的东西……哎，总之他很矛盾就是了。”说到最后，他都有些脑筋打结了，便以这么一句不负责任的话作为总结。
  风凌楚一直认真地在听，不免在心中想，这小子说得虽然不是很清楚，分析起来却也条理分明，而且……据她了解，他说的确实没错。
  心中轻叹，这个小弟毕竟长大了，现在的他足以在官场上立足，足以应付那些尔虞我诈，她这个姐姐所能为他做的也不多了。
  “姐，你怎么了？”风凌齐疑惑看着她许久未有反应的样子，问道。
  她轻轻一笑，叹道：“凌齐，你终究是我们风家的子孙，爹可以感到安慰了。”老爹一辈子辛辛苦苦从政，总算是后继有人。
  难得能得到她的赞扬，风凌齐又高兴又不好意思：“姐，你也觉得我可以独挡一面了吗？”这个姐姐虽然比他大不过两岁，却一直是他的偶像，虽然身为女子，姐姐却照样能为风家作一些有意义的事，他相信，如果她是男子，风家未来必定还会出个一代名相。
  她伸手去拍他的肩，感叹：“长大了，都比姐姐高了。”
  一个多月后，她将离开风家，嫁作人妇。小弟能成为独挡一面的人才，风家的未来，就要靠他了。
  “耶？”风凌齐的脸上突然露出吃惊的表情，“姐，你看那边！”
  她顺着他的视线望向楼梯口，突然微微皱起眉来。他怎么会来这里？
  那一边，一个修挺的华袍身影缓步上来，踏上楼上的雅间。
  一见到他，一个儒袍书生欣喜地迎上前去，热络地拍他的肩：“你还真的来了，难得啊，昭王殿下肯赏光下官这小小的诗会。”
  朱煦景浅浅一笑，道：“本王难得回京，反正也无事可做，就给你面子了。”虽然语气平淡，却显然是对熟悉之人所说。
  将这番话听见耳中，风凌齐低声在她耳边道：“姐，唐大人怎么跟昭王殿下有交情？”
  那个儒生，正是任翰林修撰的史官唐机，同时也是风凌齐的顶头上司。
  风凌楚缓缓摇头。她虽然对朝中官员都有调查，但史官却因不涉入朝政而没有多加注意，尤其唐机此人乃是因祖上皆为史官而特别授与，没有参与政事的可能[注：按明朝科举制度，中举者先入翰林院，状元授翰林修撰，榜眼、探花授翰林编修，一甲进士授庶吉士，后升迁；在这里，我的设定是，风凌齐因科举而入翰林院，是进入朝中的第一步，唐机却因祖荫为史官，不必遵循此例，当然，后面这个是我杜撰的，并没有查过实例]。对于朱煦景与唐机有交情这件事，她也很好奇，没想到以他身份之尊，居然会跟职位不高又无实权的史官来往甚密。
  还在想着，那边朱煦景已经看见了她，皱了皱眉，往这边走来。
  风凌齐拼命拉她衣服：“姐，昭王殿下看见你了！”
  “那又怎么了？”她拉回就要阵亡在他手上的衣袖。
  “还怎么着？”他低嚷，“你们就要成亲了，居然让他发现你跟一群男人混在一起，这怎么得了？”老天保佑，千万别让昭王发怒，这桩婚事一旦告吹，风家名誉损失事小，姐姐嫁不出去事大。
  风凌楚听了一嗤：“拜托，你当是捉奸哪？放心好了，他要是在意，我也不会挑上他了。”她不过是来听听别人的高论，顺利讨论一番嘛。
  两人正叽叽咕咕，朱煦景已来到他们面前，脸色果然有些不好，看得风凌齐一阵发毛，赶紧施礼：“昭王殿下。”
  他微微一怔，道：“你认识本王？”这个看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怎么会见过他？
  风凌齐浅浅一笑，倒是落落大方：“下官翰林院编修风凌齐，见过殿下几次。”
  风凌齐？他的眉心突然一松，原来是她的弟弟，他还以为……算了，知道了就没什么可想的了。
  后面唐机笑着说道：“我都忘了，殿下，给你们介绍一下。”
  他站到两方中间，对风凌楚道：“楚兄，这就是当今圣上亲弟……”
  “不必了，”他一扬手，目光却一直停驻在她的身上，颇有些讽刺地道，“楚公子，我们就用不着介绍了吧？”
  风凌楚眉毛动都没动一下，平静如常，另两人却听得有些惊讶。风凌齐疑惑，昭王叫姐姐楚公子，又是这样的语气，听起来好像交情不浅的样子……他们到底什么时候认识的？
  唐机讶异地指着他们：“你们认识？”
  风凌楚转向他，笑道：“唐兄，忘了告诉你，小弟几年前游历时曾在漠北见过昭王殿下。”
  唐机恍然点头，也笑道：“原来如此，这倒好，既是旧识，就不必拘礼了。”
  她点头，正要说什么，却突然被他抓住手臂。朱煦景朝另外两人一点头：“抱歉，我与这位楚公子有些旧情要叙，失陪。”说完，也不管她的反应，先把她拉一边去了。
  唐机看得奇怪，风凌齐却暗暗叹气：完了，看样子昭王也吃过姐姐的亏，要是在这个时候算旧帐的话可怎么办？唉，姐姐就是喜欢胡来又爱算计，现在他只在这边给她祈祷了……
  “喂！你干什么？放手！”她皱眉，不悦地看着被他用力握着的手臂。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力气有多大？痛死了！
  他却没有放开的意思，双眉紧紧地拧在一起：“我才问你干什么！说，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能来我不能来吗？”她没好气地嗤道，“你来干什么我就来干什么！”这人今天有病，换做以前他怎么会问这么无聊的问题？
  如此挑衅的语调听得他脸色阴沉了几分，低叫：“风凌楚，你什么语气？”虽说两人的婚约只不过是场协议，但是，嫁给他真的这么随便吗？这个时候她该在家为婚礼准备才是，居然跑到这里来玩……想着想着，他又郁闷起来，搞不清自己心里乱糟糟的是为哪一桩。
  “先放手！”他的威势对她没有半点用处，她挑着眉瞪他。
  他低头看看，她纤细的手臂被他紧握在掌中，虽隔着一层衣物，他却依然能感觉到那完美的形状……他像是被火烧着了似的突然松手，脸色不自然起来。
  “你今天吃错什么药了？我来参加诗会有什么不对？”风凌楚却没注意到，迳自嘀嘀咕咕。
  他勉强压抑住心中波动，尽力使自己恢复自然。“我以为你现在应该呆在家里准备大婚。”
  亲王大婚何等大事？尤其他又是当今圣上惟一的同母兄弟，更是不得马虎。此次若不是皇长子因未来岳父去世，本应在下月的大婚被推延，婚礼用品正好用在他们身上，只怕这准备也要准备个半年的，哪能这么快？照理说，她这个就要当新娘的也该在家忙着准备嫁妆才是。
  “准备？”她翻个白眼，折扇啪地敲在另一只手的手心，有些不耐烦：“我有什么好准备的？有事何总管早就去做了，至于绣什么鸳鸯戏水的——哼哼，别指望我了，我只会舞刀弄枪、舞文弄墨，这种事情我干不来。”反正就是成亲嘛，还不都一回事。
  “你……”朱煦景气结，摔袖，“说要嫁我的是你，现在马马虎虎的也是你！你到底想怎么样？”看到她这无所谓的态度他就心里有一团手机火，止不住地狂烧。
  她有些奇怪，研究似的盯着他：“你干什么？反正操心的人多着呢，我出来玩玩而已，你有什么好生气的？”真是莫名其妙。
  “我……”他眉心紧蹙，理不清心里那一团乱麻，只觉胸口堵得慌，被她这么一问，不由地又生闷气。
  “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你了，你到底在气什么？我来玩又没得罪你。再说了，我们这个婚姻本来就是另有所图，你叫我怎么个重视法？反正结果都一样。”
  他越听越不开心，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出声：“谁说我生气了？我没生气行不行？”话是这么说，脸色却阴得很，接着气极道，“风凌楚，你想怎么玩我懒得理，不过，你给我记好了，别挂着昭王妃的头衔四处惹是生非，给我惹麻烦！”
  “我惹麻烦？”此话一出，风凌楚也火了，不管那边探头探脑的唐机与风凌齐二人，怒道，“朱煦景，你够了！不要在我面前无理取闹。昭王妃这个身份该注意什么我知道，不需要你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