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流风

  朱煦景听得脸色突变，本就已经极为恼火的神色更是铁青。她……原来她就是这么想他们之间的关系的，原来这段婚姻在她眼中可有可无……呵，她几时在乎过？几时重视过？她喜欢吊儿郎当游戏人间，又怎么可能在乎他？怎么可能对他有一点……蓦然一惊，他刚才是在想……他希望她的在乎？
  他怔在原地，所有不曾细细想过的异常情绪在清楚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突然被串连起来，仿佛筋络被突然打通一般，心绪一片清明。他心中又惊又喜，又酸又苦，竟不知是什么滋味，习惯地去寻找她的目光，却在撞上其中的怒火时陡然被浇了一盆冷水，心里那刚刚滋生的火苗被毫不留情地熄灭……她，一点也不在乎……
  终于心灰，他甩开她的手，转身毫不迟疑却又落寞地离开：“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了！”
  僵硬的声音传来，风凌楚突然一呆，他……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步步地转身离去，他步履沉重而失落。直到这一刻，才明白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心绪起伏究竟为何。原来，他对她早已……情愫暗生……
  他闭上眼，苦笑浮上嘴角，自相识以来两人相处的一幕幕闪过眼前，忆起她玩世不恭的样子、假装天真的样子、嚣张跋扈的样子以及安静沉睡的样子……每一个她，都让他心动不已……原来，原来这就是心动，原来他也会心动。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什么时候，她在他的生命中变得如此重要了？什么时候，她的容颜，早已根植于心？可是她呢？她又如何？
  他脚步虚浮，走出藏娇楼，昏昏沉沉地抬眼望天。晴空碧蓝，白云漫游，然而，他的心却感觉到从来没有过的酸苦，几乎要让他窒息。这就是动情的滋味吗？
  喃喃自问，失魂落魄地站在街市中央，已不知何去何从。身边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而他，却仿佛置身于秋日的荒野，孤寂得就此睡去……
  他与她都不知道，在他离去的时候，有一个人踏出了藏娇楼的雅阁，并且，听到了他最后一句话。
  端午，吏部尚书张绪宴请同僚，其中，皇九弟昭王朱煦景亦在应邀之列。
  朱煦景一晚上都没有笑过，一张脸仿佛结了冰霜，冷得叫人不敢靠近。那跳舞的舞姬已经是第三次转到他身边了，他依然连眼皮都没有撩一下，动也不动，如同雕像。
  张尚书一个眼色使去，最美的舞姬立刻舞到他面前，端起酒杯倒了杯酒，柔媚入骨地劝酒：“昭王殿下，妾身敬您一杯酒。”
  熏人的香风袭来，他倏然皱起眉，一张冷硬的脸庞迸出森冷的寒意，犀利的眼眸直刺人心！那舞姬心中一哆嗦，心绪不定地望向主位，在得到指示后再度笑开一张美艳的脸庞，娇声道：“殿下，这杯酒是妾身代张大人敬您的，您可一定要喝呀！”
  他的神色仍然冷漠，对面前的娇颜视而不见，扫过在场的众人，各个都在饮酒看舞。正要收回目光，末梢神经突然感觉到税利，他一偏头，往税利感来处望去，两道同样犀利冷漠的视线陡然相撞！
  他的眸光倏然一沉！当即接过舞姬手上的酒杯，二话不说地饮下。
  见到他喝得点滴不剩的酒杯，舞姬放松地笑了笑，福了福身，起身舞到中间去了。
  握着酒杯的指节紧紧扣拢，他几乎克制不了手上的力道，心中浮起涩涩的酸意。
  你不在乎是吗？既然你不在乎为什么又偷偷摸摸跑到这里来？又是好玩？哼，你心里从来把玩乐放在我之上吧？那么，我又何必拒绝他人的好意？我是亲王，为什么要因为你守身……
  想到这里，突然一怔。守身？呆呆地望着场中正舞得热烈的女子，他无声地在心中叹息：到现在他才发觉，自两人成亲以来，他竟再也没有让侍妾侍过寝，而且，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突然感到一阵晕眩，他撑住头，精神有些恍惚……是酒喝多了吗？
  “九叔？”清冷的嗓音，带着沁骨的凉意，从侧边传来。
  他转过头，看到一个蓝衣少年站在一旁，揉揉眉心，出言确定：“翊晨？”
  朱翊晨一拂衣袖，坐在他身边，淡淡开口：“九叔，你喝多了。”
  “多吗？”他苦笑一声，又去端酒杯，“不过是几杯酒而已，我还不至于撑不住。”又是一阵晕眩袭来，他闭了闭眼。
  朱翊晨扫了他一眼，伸手取过茶壶，一边倒茶，一边问道：“师姐呢？她今天可在府中？”
  “师姐？”他呆呆重复，突然想了起来，接过他递来的茶喝下，语气沉闷地回答，“谁知道她又跑哪里玩去了。”
  朱翊晨微微一笑：“师姐从小就是这个样子，快乐得让人羡慕。”顿了一顿，他又道，“本来想叫你姐夫的，很可惜，现在好像差了个辈分。”
  “呵！”他撑住发烫的额，拍了拍他的肩，“小子，以你的身手和谋略，足可以为将，有没有兴趣跟九叔去漠北？”是啊，京城已呆得够久了，回漠北的日子也近了。
  “去漠北？”平静冷淡的瞳闪过一道亮光，“我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他笑，“如果你肯走，九叔保证，你很快就可以独挡一面，为国效力。”这小子的资质好得让他吃惊，对军事谋略有自己独到的见解，绝对是个可造之才。
  “我……好吧，如果父皇答应，我便跟九叔去漠北。”片刻的迟疑后，朱翊晨点头应允，虽然平静，却也坚决。
  朱煦景笑着拍他的肩：“好！真是我们朱家的好子孙！”
  一抹暗淡的光掠过他低垂的眼角，他在心中自嘲：朱家的好子孙？哼，他怎么可能是？怎么会是？
  “翊晨，我怎么觉得有点头晕？”他掌心抵着额际，皱眉。
  他抬头，淡淡地笑：“九叔是喝错酒了，今天的酒味道可不大对呢！”
  “是吗？”他喃喃问道。
  “不过没关系，刚才那杯茶应该就能解解酒了。今晚是早点回去还是想留下来尽兴，九叔自己决定吧，不过，希望九叔还记得师姐在家。”
  他闭眼，双眉紧锁，仿佛是在沉思，片刻后睁开，目光隐约闪烁，淡淡地笑道：“我明白。你呢？你又怎么打算？”
  他轻忽飘渺地笑了笑：“酒色财气，不过如此，我还是回去会周公吧。九叔，我先走了，今晚你自己小心。”
  “好。”点头之后，看到他走出自己的视野，他昏沉的头终于垂了下来，趴在桌上。
  迷迷糊糊中，听到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快，快把他扶起来，你，送他去厢房！”
  身子被扶起，他在神智不清中被送到一个似乎早已准备好的柔软被窝里，然后，一阵香风袭来，一个光滑柔软的身体贴上他。
  朦胧中，他睁开眼，女子乌黑的青丝、柔软的红唇模模糊糊地映入眼帘——他开始恍惚，身体里仿佛有一把火慢慢地燃起，一点一点地漫延，直到把他整个人吞没。
  凌楚、凌楚……他唤着她的名，将那份柔腻拥入怀中，终于……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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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他一夜没回，难道真的……
  闭上眼，她深深吸气，努力克制心绪起伏，然而，却毫无用处。所有的烦乱反扑上来，顿时狂怒，猛然将桌上的书本全部扫开！
  他……哼，现在正在享受美人恩吧？醉卧美人膝，真是风流！咬紧牙关，她恨恨地瞪着地上的一片狼籍，终于颓然坐倒。
  心中的酸涩一丝丝地泛起，几乎要将她淹没。
  呵，她在这里伤心发怒又如何？他还是一样、一样……不愿去想那个让她难堪的事实，然而，一幕幕想像中的场景仍然不肯放过她地溜进她的脑海，胸口陡然被重重抓住，无法呼吸！昂首闭目，湿意从眼眶滑下，所有的委屈终于克制不住，全数倾出！
  泪水中，她终于明白，烦躁所为何来，伤心所为何来。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早已沦陷；原来，那份好感渐渐变作了爱恋；原来，执意嫁他的原因不只是因为……
  老天，怎么会对他动情？怎么可以对他动情？最不该恋上的人就是他！
  他这样的人，习惯了娇妻美妾，习惯了高高在上，习惯了驯服听从，一旦与他牵涉到实质的情感，他对她那一点另眼相看也许就此失去，从此成为他概念中的女子。这是她要的吗？不，就算真的动心动情，她仍不愿委屈自己，要，就要全部，要，就要他的专一。只是，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给予她绝对的专一？如果真要放弃从小被灌输的思想，一心一意地待她，那需要怎样的勇气，需要多么深刻的情感！而他，会这样动情吗？会以同样的感情回报吗？
  她慢慢地叹息，将头埋在臂弯里。
  这样的感情她想得到是如此艰难！认真想想，他对女子的态度是何其残忍。是的，他不会勉强她们，不会虐待她们，但他的残忍在于他完全不去在乎她们。王府中侍妾多矣，他几时在乎过？几时为她们想过？一入侯门深似海，那些女子出了宫门却又进了王府，在这里被冷落被忽略，又与深宫何异？而他可曾想过她们也会孤独寂寞？恐怕没有，他完全忘了那是与他一样有思想有感情的人！这样的人，她能得到他深刻得愿意给予她专一的感情吗？
  然而……她闭上眼，慢慢回想起那一夜他跪在她身边，坚决到愿意为她抵挡一切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