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流风

第18章


这一个月来,昭王府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清,王爷一直住在书房,王妃躲在主屋不出声,惟有那个刚来到府上的若雪姑娘,天天往书房跑,温柔体贴得让总管一直在心里犯嘀咕——她还真当自己是贤妻啊?
  中午,若雪捧着燕窝羹,小心地往书房走去。
  王府中的侍女侍卫早已习惯了这一幕,连惊讶都没有,乖乖地让到一边。这一个月来,这位若雪姑娘倒还真的像是受宠的样子,时时伴在王爷左右,天天给他送茶送水,好像她才是王妃,而真正的王妃却仿佛没了声音,天天在主屋闷头读书,连理都没有理过。
  侍女们私下里都在谈论这事,一则觉得王妃真是可怜,成亲才两个月,就已经被王爷冷落了,二则认为王爷薄情,刚成亲的时候两人天天睡一个屋,后来带了个若雪姑娘回来,就再也没进去过。说起那个若雪姑娘,大家都觉得有些困惑,要说模样才气,都及不上王妃,王爷却舍王妃而就她,不知道心里想什么。后来被青衣听到,她一句冷笑:“我们家小姐不让须眉,可学不来人家把王爷当天上地下惟一的大英雄崇拜!”这才让她们恍然大悟。哪个男人不喜欢被崇拜?王妃那脾气,天天穿着男装往外面晃,自然学不来那温柔体贴的一套。她们也就只能天天看着若雪得意洋洋地往书房走。
  “王爷,妾身给您送燕窝羹来了。”门外响起若雪温柔的声音。
  屋里两个人停下手上的动作,其中一个勾起些微讽刺的笑,低声道:“王爷,你温柔体贴的侍妾又来服侍你了。”
  朱煦景放下笔,收起重要的东西,对那人苦笑:“拜托,你能不能别讽刺了?我也是无可奈何。”
  “是啊,无可奈何,只好消受美人恩。”哼哼,谁知道他心里是不是乐在其中?而且,就是算是真的又怎样?他从来没对她说过任何类似表白承诺的话,那天晚上在尚书府外抱了她也是怕她跑掉才一时冲动,就算要质问他,她也没有立场。
  他正要回话解释,外头又响起声音:“王爷?”
  “算了,我先闪行不行?”她浅浅地叹了一声,一闪身,白衣没入帷幕中。
  他望着她躲藏之处,微微一笑,笑得极其温柔,才出声唤道:“进来。”
  门轻轻打开,若雪捧着燕窝羹踩着小碎步进来。“王爷,先喝了燕窝羹吧,您这么辛苦,应该好好进补。”
  揭开盅,香味扑鼻,若雪小心翼翼地给他盛了一碗。
  望着他冷峻的脸庞,若雪心中隐隐失落。她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张尚书不过是把她当作棋子罢了,就算完成任务,她也不可能有什么好处。那天晚上,张尚书把她送给昭王,她隐隐有些心动,心想,如果跟着这样的男子,她下半生也许可以过得不那么可悲,然而——她暗暗叹息,他这人,根本就不把她放在眼里。这些日子以来,他对她虽然从没拒绝过,但女人的直觉让她清楚地感受到他的目光放在哪里,他的心思放在哪里。而且,这一个月来,他……从来没有与她温存过,她甚至也想不起那天在尚书府两人亲热的情景,让她不禁怀疑,那不过是场梦而已。
  看着他将燕窝吃进腹中,她的心陡然被石头紧紧压住。她知道自己留在王府里的结局也许就是一辈子都得不到他的笑容,将来可能就是孤独终老,所以狠下心来顺从张家父子的计划,可是——让这个天神一样的男子在她面前死去,她的心仍然感到罪恶的颤抖。她知道她罪孽深重了……
  搁下瓷碗,朱煦景若无其事地将目光放到她身上:“你有心事?”
  听到他难得的问话,若雪忙陪笑道:“妾身哪有什么心事,王爷多虑了。”这是最后一碗了吧?依照张尚书的话,这东西只要吃上一个月,就算大功告成了,她……再趁乱离开昭王府。
  “是吗?若雪,你可是想回尚书府了?”他状似无意地问。
  若雪听得心口猛地一跳,略为惊慌地去看他,发现他一直专注在书本上,才安下心来,笑回:“王爷说笑了,若雪既已跟王爷回府,便是王爷的人,尚书府是过去的事了。”
  他似有若无地笑了笑,道:“听说,你从小就被尚书府收养,这可是真的?”
  “是。”若雪低下头,掩去眼中的慌乱,“妾身自小被尚书府收养,张尚书对妾身恩重如山。”所以,她很难不去听张尚书的话,只能选择蒙蔽自己的良心……
  “这么说,张尚书的话你都会听了?”
  若雪正要回答,突然听屋外传来总管大声的叫唤:“王爷,不好了,关外动乱又起,皇上让您快点上朝。”
  什么?!他的脸刷地一凛,望向门口,总管正好脚步不稳地跌了进来。他脸色焦急,气喘吁吁:“王、王爷,皇上传您上殿,漠北传来紧急军报,鞑靼国起兵南侵了!”
  朱煦景猛地站起身:“本王马上就去!”正要跨出脚步,晕眩突然袭来,他脚下一虚,一个踉跄,往后摔去!
  “王爷!”总管惊慌大叫,若雪却脸色一白。她……终于还是犯下了这个罪孽……
  他眉心紧拢,伸手捂住好像剧烈疼痛的胸口,突然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王爷!”在总管的惊叫中,他头一歪,坠入黑暗。
  仁举十七年六月初九,鞑靼国出兵犯境,漠北大营之帅昭王朱煦景于京中突发急病,危在旦夕。
  第十章
  清晨的薄雾中,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驶出北门,慢悠悠地朝郊外驶去。直到望不见城门,马夫才用力一甩鞭,马儿撒开腿往前狂奔。
  马车内,是一老一少两个穿着普通、长相普通的男子。
  掀开窗帘看了看外头,年少的那个问道:“爹,娘她们现在到大同了吗?”
  老的那个摸着胡须沉吟:“应该是到了。”
  再往后看了看,小的转回头来,颇有些得意:“哼,那个笨蛋,现在也没发现,什么九五之尊、栋梁之才,也不过如此。是吧,爹?”正要去寻求父亲的同意,却被他的脸上的凝重吓了一跳,“爹,你怎么了?我们这不是逃出来了吗?”
  打扮得有些偏老的中年男子——也就是刚从京城逃出来的张尚书脸上没有一丝成功的欣喜,反而忧心忡忡。他看了看儿子,眉心紧锁地道:“爹总觉得这事未免太容易了,里面可能有问题。”一路从下药成功,若雪入府,再到现在大功告成,他总觉得这事太过简单,从头到尾竟然没出过一点纰漏,也因此叫人感觉不安,尤其出发前,他还发现了一件事……
  对父亲的忧虑,张公子显得不以为然,他笑得得意洋洋,道:“爹,你是太敏感了吧?我们这不是出京了吗?哪里还会出问题?”就是可惜了若雪,没办法把她带走。
  张尚书却固执地摇头,道:“这事不对,越想越不对。儿子,你知道爹出发前发现了什么吗?”
  “什么?”
  他凝下脸,说出那件让他越想越胆战心惊的发现:“我们的帐册被调换过了。”这一个多月来在密谋此事,哪里还顾得上再捞钱?今天想到此事,一拿出来才发现不是原先的那本。这代表着什么?肯定有人来过,还神不知鬼不觉地换走了那本帐册!到底是谁?为什么偷了帐册又没有一点动静?要是想扳倒他应该早就呈到皇上那里去了,可是,却连一点风声也没有……
  “什么?!”张公子大叫,这回吓得不轻,“怎么可能?”
  张尚书怀疑盯着自己的儿子,道:“这帐册在哪里只有我们父子知道,爹根本没有对别人说过,你呢?你有没有告诉过别人?”
  “我?”张公子皱起眉,苦苦思索,过了一会儿,突然脸色发白,“我……那天藏娇楼的月华请我去喝酒,我喝得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是不是说了这件事。”完了,要真是他说给月华听的,那就大事不妙了。
  张尚书果然脸色一白,接着发青,怒视着儿子,好一会儿才叫出声来:“你……你说你就不能改改见到女人就忘形的毛病吗?你那天看到风凌楚那个丫头穿男装出现在藏娇楼,她会跟那个女人没关系?这下可好,万一是她偷的可怎么办?”静下心来一想,陡然骇得心脏猛跳!如果真是这样,那昭王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件事?而若雪居然还能轻易地让他吃下慢性毒药?
  还没想出个什么来,前面马陡然一停,提起前蹄长嘶一声,颠得他们显些摔出马车去!
  “车夫,怎么回事?”张尚书在里面叫道。
  车夫没有回答,他稳住身形,生气地掀开帘子正要去怒斥车夫一顿,却在看到外面那一刻呆住。
  骏马萧萧,红缨束整,前面拦路的这一小队人马不是御林军又是何方神圣?车夫早已吓得滚下马去,被他们抓个正着。
  他哆嗦着去看领兵之将,瞬间仿佛被雷劈中,浑浊的眼睛倏然大睁,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金冠华服的沉稳男子、一白一蓝容颜俊美的少年,前头骑在马上的三人,正冷冷地望着他。
  “爹!你怎么了?”
  张公子不知所以,从里头探出来:“没事我们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啊?”终于明白老爹为何发呆,同时,也知道他们算是完了……
  朱煦景漠然扫过马车上的父子俩,冷冷开口:“张尚书,你是不是应该下车跟本王回去一下?”
  张尚书毕竟是老狐狸,惊了一会儿,便慢慢镇定下来,还维持着他一品大员的风范,慢慢踱下车来,一脸平静地望着他们:“微臣见过两位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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