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拿浮生乱流年

幽冥宫正殿上已然站了三个人，待陶夭在舒芜苒的指引下坐上白玉寒塌垂目看清殿下三人的容貌后，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那些人中除了身着鹅黄色衣衫的少女没有见过之外，其余都是相熟之人。
    “陶磊！”陶夭惊呼，身子不由得轻微颤抖起来，直直地注视着不远处自己无比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男子，一样的容貌，一样隐着些许邪气的桃花眼，就连他此刻的笑容，也是自己所熟悉的那种带着点痞气的坏笑。唯一不同的，是男子一头及腰的银色长发与身上精致华美的紫色长袍。
    “属下楚云飞，是宫主的四大护法之一。”银发男子俯身行跪膝礼，殿下其余三人亦跟着一同下跪。陶夭尴尬莫名，惊慌失措地转头向站在身侧的舒芜苒求助。
    “你们都先起来。”冷清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不卑不亢，沉稳庄重。等殿下三人都起身后，舒芜苒才又转头看下陶夭，小声解释说：“当初找到宫主之后，楚云飞与我扮作陶磊和颜歌，守护在宫主身边，以防不测。而寒陌城与凌雪念留在永生界处理宫务。”
    “那么真正的陶磊与颜歌呢？”陶夭困惑地看着舒芜苒，心里有些发憷。
    “他们自出生就被我们转移到他处抚养，不过现已回到各自父母身边，宫主还请放心，不必多虑。至于在那个世界的陶夭与颜骏，我们也都已找人代替，一切安然无恙。”舒芜苒斟酌再三，如实回复。
    听到这里，陶夭才稍微有些安下心来，但在听到舒芜苒说起自己的名字时，还是有些不太舒服，微微皱起眉头抱怨：“舒姐姐，什么叫那个世界的陶夭，我不就在这里么？”
    “不，你是永生界幽冥宫宫主夜妖娆。”舒芜苒的神色瞬时变得严肃起来，一字一顿地强调，“与那个人间界的小丫头陶夭已无半点干系。”
    “什么夜妖娆，难听死了。”陶夭越发不满地皱起了眉头，使劲儿摇着脑袋，“不要不要，我就是陶夭，才不要那么难听的名字。”
    “噗——”殿下的黄衣少女忍不住笑出声来，清脆的声音如黄莺一般动听。“宫主果然还是宫主，就算失去记忆，以前的性子喜好可一点没变。”
    “什么意思？”陶夭怔怔地看向那个长着一张娃娃脸身材娇小的可爱少女。
    “听说宫主从小就不喜自己的名儿，而我跟了宫主后，也确实见过宫主经常为此与舒姐姐争论不休，没想到今个儿历史又重演了。”少女睁着大大的眼睛，天真无邪地回答。
    “咳咳，舒护法，正事要紧。”站在一边的白衣男子突然出声提醒，以示自己的存在，他在大殿上已被人忽视得太久。
    “寒陌城？”陶夭的视线转到白衣素纱的男子身上，心里有些发憷,不确定地问道：“你也是我的护法？”
    寒陌城心里暗自叫苦不迭，再一次跪地行礼，“请宫主宽恕属下之前无礼之举，实在是形势所迫逼不得已。”
    “你先起来，我虽然很讨厌你，但看样子你也是有苦衷的，以前的事儿就不跟你一一计较了。”陶夭看着以前那个高傲冷漠玩世不恭的寒陌城一脸诚惶诚恐的样子，心里有些暗爽，很是大度地对他笑了笑。
    “宫主圣德。”寒陌城小心翼翼地用余光撇了寒塌上的女子一眼，见她正看着自己若有所思地微笑，惊得后脊梁骨一阵发凉，在他印象中，这小妮子可是很记仇的。
    “虽然说我不会再追究什么，但是这一样东西，我还是想问个清楚。”陶夭从怀中掏出一颗明珠来，脸上的笑容在瞬间褪去。
    “果然！”寒陌城在心中暗道不好，但面上还是故作镇定地说：“珠子里的画面是属下为了让宫主下定决心而捏造的，即墨枢燃没有杀人，颜骏是被灵兽月茜的毒箭误伤来不及救治而身亡的。”
    “宫主，我已将颜骏的魂魄依附在曼珠沙华上带来永生界，今日便是要与你商量此事。”舒芜苒见陶夭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赶紧上前禀明。
    “他在哪里？”陶夭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眼里隐隐透着无助。舒芜苒从衣袖中掏出一支白色的曼珠沙华，结印念咒，轻轻往殿下一抛，花落之处，已然站了一名白衣男子，只是仔细看去，他的身子竟是半透明的。
    “夭夭——”男子一眼就看到了大殿上端坐的陶夭，激动得脱口呼唤，但是下一秒，便在舒芜苒凌厉的目光警示下，默然低下头去。
    “颜骏。”陶夭看着脸色苍白的男子，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宫主，颜骏请求留守永生界，还请你定夺。”楚云飞上前抢先说道。
    “他想怎样就怎样吧。”陶夭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男子，心中愧疚如海浪般汹涌袭来。
    “宫主，还请三思。”舒芜苒狠狠瞪了楚云飞一眼，又对正站在一边看热闹的凌雪念使了一个眼色。
    “宫主怕是还不知道我们永生界的规矩吧。”凌雪念一把拉下楚云飞，淡淡地打量了一眼颜骏后，才悠然开口：“这天地间有三界，永生界、重生界和轮回界。而轮回界又分为神、仙、魔、人、鬼、妖六道。六道轮回，永无休止，即使是号称与天同寿的神魔两道，亦有大限之时，只不过是时间漫长了些而已。
    重生界在轮回与永生之间，居于彼处之生灵，到了大限之日便会用红莲焰火涅槃重生，虽然元神不灭，前生记忆却都将丧失殆尽，最典型的就是神兽凤凰。
    而真正生生世世不老不死不灭的就是我们永生界，可一旦入了永生界，便是跳出轮回重生、再无回头之日，若是反悔，必遭天谴。说真的，那样永生永世无情无欲的寂寞之刑，并不是一般人能够忍受的。
    宫主当初不也是因为受不了被困此地上万年，才任性出走。但这天地间，也只有宫主一人能毫发无伤地离开此地遁入六道轮回，虽然我们很幸运地在天谴未至前将宫主带我，可这毕竟也还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雪念，够了。”舒芜苒出声断然阻止黄衫少女的话语，温柔地对愈加心神不宁的陶夭说道：“宫主，现在不是愧疚反省的时候，先解决颜骏的事情再说，得赶快决定是将他带去轮回界还是留在此地，他的魂魄最多还能再撑一个时辰。”
    “什么？”陶夭慌乱得差点从玉塌上掉下去，这比把人的生死捏在手里还要让她感到无措。她当然清楚颜骏是为了自己才决定留在永生界，可她却根本无法回应对方的感情。她欠他的实在是太多了，自己已经误了他一生，难道还要再负他生生世世么？
    “颜骏，回去吧，不值得。”陶夭犹豫良久，终于咬咬牙狠下心来，面无表情地劝说：“入了轮回，就什么都忘了，一切都重新开始不好吗？”
    “如果不能陪在你身边，那我宁可魂飞魄散。”始终低垂着头的男子终于抬头对上陶夭的目光，缓缓摊开手掌心，上面俨然是一把银色的小匕首。
    “碎魂剑！”舒芜苒大惊失色，旋即怒不可遏地指着楚云飞破口大骂，“混账东西，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自己选的，和我有什么关系。”楚云飞丝毫不为舒芜苒的气势所慑，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拍了拍颜骏的肩膀说：“小子，有种。”
    “颜骏，立即放下碎魂剑。”舒芜苒被楚云飞气得怒火中烧，不再理会那无赖，转头强硬地命令道。
    “除非你们同意留下我。”颜骏不为所动，毫不相让，眼睛直直地望着忧愁密布的陶夭。
    “好。”僵持良久，舒芜苒不得不让步。
    “舒姐姐——”陶夭突然反应过来，满脸的不赞同。
    “一个是永生孤独，一个是魂飞魄散，要是宫主，你会选哪个？”舒芜苒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轻声叹息：“属下认为，只要活着，总是好的。只是那孩子，执念也太深了些。”
    “真是这样么？”陶夭自问，呆呆地看着殿下因为能够留守幽冥宫而欢欣鼓舞的颜骏，心下黯然，自己欠他的，或许永远都还不了了。不止欠他，还有梓轩，枢燃，默默，还有眼前的这四个人，不知为自己付出了多少心血。还有那个三国时代的无辜百姓，如果不是自己任性出走，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也许，这也算是所谓的天谴，让自己永生永世都活在愧疚悔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