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拿浮生乱流年

昆仑山，宁渊洞。
    仙风骨道的清虚真人完全没有了平日里威严庄重的形象，此时正围着洞中一眼寒潭打转儿。踌躇良久，老头儿终于从衣襟中取出一颗辟水珠含在嘴中，扑通一声跳进了幽绿的碎秋池中。
    因为辟水珠的作用，清虚所到之处，寒水纷纷退避。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眼前就出现了一座巨大的玄色铁门。只是本应紧闭的大门，此刻却是锁链皆断大敞着迎人。
    老者心中咯噔一下，暗道声不妙，就迅疾地向门内跑去。穿过幽长的甬道，跨进正殿的那一刹那，清虚就看到了殿前中央的那一块顶天立地的玄冰已然被碎成了几大块，而冰中的那个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果然，还是避不过么？”清虚抚额叹息，又匆匆向外赶去。
    与此同时，永生界东之暗水边，有一个清癯削瘦的白色身影遗世独立。陶夭远远地看着，心里不禁有些慌乱。怎会来的如此之快？虽然有些惊惧，但她还是示意牙牙加速向前奔去。
    随着一声低低的虎吼，站在暗水边的男子亦转过身来。四目相对，陶夭暗自在心里舒了口气，还好，不是那个人。倒是白衣男子，见了陶夭，不觉地手足无措起来。
    “属，属下寒素斋陶梓轩，见过宫主。”愣了好一会儿，白衣男子才诚惶诚恐地俯身行礼。
    “陶梓轩。”陶夭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身子不由得轻颤了一下。但还是竭力克制着自己，冷然叱责：“寒陌城没有告诉你这里是幽冥宫禁地么？”
    “我，我，那个——”白衣男子涨红了脸，慌不择言，“我失，失忆了，只记得，记得自己的名字。”
    “为何来此地？”看着对方慌乱无措的样子，一股熟悉亲切之感油然而生，陶夭只觉得心底一软，不觉地放软了语气。
    “属下不知。只是觉得这里似乎有自己想要的答案。”白衣男子终是稍稍镇定下来，低垂着头，拘谨地回答，“自己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人，我想记起来。”
    “永生界的人，不需要记忆。”陶夭硬着心肠冷然说道，本想就此离去，却在不经意间瞥到了对方垂在两侧的手中有一丝丝鲜红色液体流出，最终还是忍不住松口：“也罢，你若定要自寻烦恼，就跟我来吧。”
    听到对方的应允，即墨梓轩沮丧悲伤的脸上终于又绽开了笑颜，连忙跟上走在了陶夭的身侧。
    “这里，我好像真的来过。”仰头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男子露出了满足的笑意，欢欣鼓舞地对陶夭说道，“感觉真的很熟悉。”
    陶夭双眼直视，并没有理会身旁的男子，只是在她的内心深处，似乎有一丝暖流在缓缓地涌出，她甚至可以听到覆盖在自己心上的那一层寒冰微微裂开的咔嚓声。
    “就连宫主，我好像也在哪里见过，有种忍不住想亲近的感觉。”即墨梓轩激动得一时忘记了身份，将内心的想法如实地说了出来。话出口后，他才意识到自己逾距了。
    “只是错觉。”陶夭并没有与他计较什么，只是原先和缓的脸色瞬间又冰封了起来，冷冷地瞟了身侧的男子，沉默不语。即墨梓轩自觉冒犯了对方，也不敢再胡言乱语，只是心中的困惑渐深，他似乎真的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与宫主相识，也是在这样冰天雪地的琉璃世界中。
    漫无目的地向前走了一阵子，两人都不再说话。万籁俱寂，只有双足踏雪的声音规律地响着。陶夭感觉自己的心渐渐变得烦躁起来，于是对男子打了个手势，转身向外走去。即墨梓轩还有些留恋地不想离去，但又不能违抗陶夭的意志，不得不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往回走。
    刚出了暗水，陶夭就看到不远处舒芜苒楚云飞他们四个护法正向自己疾奔而来。看着那一张张惊惶的面容，陶夭心里一沉，该来的终是来了。
    “宫主，不好了——”楚云飞跑在最前面，挥舞着双手大嚷着冲过来。
    “他在哪里？”陶夭倒显得镇定自若，看样子是早已知情。
    “宫主，你未卜先知啊。”楚云飞见陶夭一脸了然的模样，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恢复常态禀告说：“此刻正在永生界入口，那家伙着实厉害，搅得轮回界天昏地暗，逼得冥王不得不派人将他送到了咱家门口。”
    “带他来这里。”陶夭听后，微微皱起眉头吩咐道。
    “不必了。”飘渺而清朗的声音从九天之上飘落，眨眼之间，一个貌若谪仙的俊美男子已然出现在陶夭面前，专注地凝望着她，柔声地唤着“夭夭”。
    “你是来报仇呢，还是叙旧的？”陶夭冷眼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丰神俊秀，光彩夺目。那一身飞扬跋扈、睥睨天下的霸气依旧未减，而其中的邪魅与狠厉，却是更浓重了。陶夭的视线最终停留在男子眉心间的那一点殷红上，仔细辨认，那是状似火焰的图腾，魔的印记。
    “你终究是堕入魔道了。”陶夭暗自叹息，眼底有丝愧意闪过。
    “佛不渡我，我自成魔。”即墨枢燃嘴角浮现一丝讥讽的冷笑，不甚在意地说道，“有什么好奇怪的。”
    “是你太过执着了。”陶夭一瞬不瞬地看着男子，苦涩地笑说：“天命已定，你我本就无缘，又何须强求。”
    “我命由我不由天。”即墨枢燃轻笑着仰头望天，登时狂风大作，将站在一边的其他人都卷上了九空之中。
    猎猎劲风中，白衣男子温柔地微笑着向陶夭伸出了双手，一字一顿地说道：“夭夭，跟我走。”
    “只要你能打赢我。”陶夭面无表情地回答，声音冷得渗人。随后结印念咒，半空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银色漩涡，陶夭头也不回地跳了进去。即墨枢燃见状，亦紧随其后。
    “你就不怕我耍诈？”陶夭站在不久前与舒芜苒一起进来的山腹中，冷声问道。
    “这里风景不错，是个殉情的好地方。”即墨枢燃环顾四周，调笑着说。
    “哼。”陶夭冷笑一声，双手合十念咒，刹那间红光四散，周围洞壁上浮现出无数金色符咒，宛如脱弦的利箭，径直朝白衣男子射去。在触及男子身体的同时，又化作无数柔软却异常坚韧的丝带，将对方紧紧缠住，束缚在半空中。
    这个过程中，即墨枢燃只是微笑地看着不远处施咒的陶夭，没有丝毫的反抗。
    “夭夭，你真的以为，这小小的禁锢封印就能困得住我？”白衣男子邪魅一笑，促狭地眨了眨眼。
    “不信就试试。”陶夭眼底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双手以肉眼难以辨认的速度翻转结印，双唇翕动，不间断地念着咒语。
    只见在白衣男子下方的草地上突然长出了一株红色的曼珠沙华，纤细的花瓣在咒语的催动下无限延展，宛如鲜红色的绸缎包裹在金色符印的外圈。
    “信灵，血咒。”即墨枢燃低头看了一眼绕在身上的花瓣，哈哈大笑了起来，本在手指间汹涌翻腾的蓝色火焰也瞬间熄灭。俊美的脸上露出了一副满足的表情，甚至有些轻佻地对已然是满额冷汗的陶夭温柔低语：“原来夭夭你真要跟我殉情呀，早说不就好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
    陶夭有些诧异地看了男子一眼，心波微动，但依旧丝毫不放松地低头念咒。她始终不敢相信已经拥有能够毁灭天地的力量的男子，居然会心甘情愿地选择为自己所困。即墨枢燃冒着元神俱灭九死一生的危险修炼成魔，难道真的仅仅只为了与自己在一起？
    但是不管陶夭如何置疑，眼前那个正一脸温柔地笑看着自己的男子，确实再也没有反抗的意向。
    陶夭双唇翕动得越来越快，红色花瓣也随之束缚得愈来愈紧，飘浮在半空中的两人的身体也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透明，直至消失不见。
    待舒芜苒楚云飞他们闯进来的时候，洞府中已恢复了寂静。
    夜空依旧深蓝，星子依然闪烁。唯一改变的，是泱泱绿草中，那一株妖艳的红色彼岸花，遗世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