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寐良妻

第14章


    他总是在打量她。
    像要查探什么,冷淡又专注,遥远而安静。那张英俊迷人的笑脸,只要一迎上她的目光,便悄然收起,然而一转身,却又对每个人言笑晏晏。
    璇翎瞪着绣盘上的花儿,想着想着,便发起呆来。
    成亲至今,她已逐渐摸清了他种种喜好,包括他爱喝的茶,他惯常的衣着饮食,每日鸡鸣即起,下朝后仍然时有应酬,带着一身妓坊里的脂粉香气回来。
    璇翎淡淡吁了口气。自从她放下自尊投入他怀抱,便告诫自己,必须收拾起闺阁少女的旖旎情怀,别指望他的心,也别奢求他的忠诚。
    只要不看、不听、不想,尽足自己的本分就好。
    如此一来,生活倒也没什么不满足的,两人似乎比她初来乍到时熟稔,却也多了一道距离——面对无法忠于自己的丈夫,她也无法完全地敞开心扉,因此两人之间,总是各有一分保留。
    夜里,他依然拥着她入眠,然而身体越亲密,两颗心便越遥远……
    “少夫人,元侍郎府上的大公子,元彬少爷求见。”丫头敲门来报。
    “是么?”璇翎放下绣盘,又惊又喜地露出笑容。
    从她大婚后就没见过元彬表哥了,几次回娘家,都正好没遇上,听说他们兄弟俩都被分派了官职,元哲仍留在京城跟着爹爹办事,元彬却要远调到外地去,从知府做起。
    结果一见面,元彬正是为此前来拜访。
    “临走前不来看看你,好像浑身不对劲哪——”
    璇翎才走进花园,元彬见了她便笑,正式揖了一礼,说道:“自从你那场‘毕生难忘’的大婚之后,我心里老是七上八下,不晓得后来如何?”
    “没听见什么奇怪的消息,不就是好消息了?”璇翎笑盈盈地朝表哥眨眨眼,彼此心照不宣,便无需多言。
    倒是他,听说他要远调到外地,三年五载都不见得能回来。
    她不禁好奇问道:“姨娘还没打算为你们说亲吗?你们兄弟俩都有了功名,又要远调,何不先成家,带着妻子一块儿过去,生活起居才有人照料呢!”
    “嗤,你还敢问——”
    元彬忍俊不禁地笑了。“我娘原以为你迟早要做我家的媳妇儿,现在是气姨丈气得不得了。你娘偏打趣说,反正家里还有个一模一样的,紧张什么呢?”
    “一模一样的,指璇莹吗?”璇翎瞠目结舌。
    元彬抚膝大笑说:“你听听,你娘这样说话,我娘岂不更恼火了?旁人不知底细也罢,咱们家里谁不知二小姐是个旷古绝伦的麻烦精,还敢娶呢!”
    璇翎闻言怔了怔,既是好笑又是懊恼,这说得未免太过分了。
    “璇莹只是天真鲁莽了些,并不是多么歹毒刁蛮的姑娘——”
    元彬朝她翻了个白眼。
    “跟你比起来,那就是云泥之别了。你是人人钟意的好媳妇,她那调皮捣蛋的小孩子心性,能跟你比什么?”说罢,他搔搔头脑,有些腼腆地轻咳一声,“总之我娘说,她定要寻觅一个比你贤慧美丽的闺秀姑娘,好在姨丈他们面前挣个脸儿。”
    “姨娘也真是……”竟拿她当表哥娶媳妇的标准?唉,真不知她究竟哪里好了,各人有各人的长处,硬要互相比较,岂不累煞人?
    璇领摇摇头,又偏头思量片刻,才幽幽叹了口气。“也罢,婚姻大事总是慎重才好,自古以来,婚俗庄重繁琐,似乎是有些道理的。”
    “喔?元彬听出她话里的酸涩,关怀地询问:“你还介意那场意外吗?”
    意外?那真的是意外吗?璇翎沉吟着该如何回答。
    “我总觉得……和他之间好像缺了什么。大婚当日,他迎娶的不是我、拜堂的不是我,和他一块儿喝合卺酒的也不是我,好像……有种名不正、言不顺的错觉……”
    细细想来,那说不定是上苍的预兆,否则成婚以来,夫妻间称得上无风无雨,为何却总隔着一道墙,怎么也不亲近呢?
    元彬蹙起眉头。按理,婚姻美满的女子,不该怀着愁绪,好端端的升起这种错觉,定是抑郁不乐。他沉下脸,正色问道:“他对你不好?”
    “不是不好,只是……”璇翎怔怔的,却不知该如何言语。
    说起来,雅鄘对她也没什么不好,若自己器量大些,别尽往死胡同里钻,也许就好过些吧!可或许是自己资质愚钝,再怎么努力还是很难释怀。
    “有时不免暗自揣想,我和他这段缘分,或许不能长久……”她恍惚喃喃道。
    等她将来有孕,生下孩子,日子以后要怎么过呢?她也不知道。
    她的丈夫在她面前算得上柔情万千,可每每从外头返家,那脱下来的衣袍上隐隐飘散的脂粉气味,总教她暗自酸楚。
    他身边,并非只有她一人——
    思绪一转,璇翎忽然惊呼。“对了,你可别对璇莹说这些……”她若知道此事,心里会不好受的。
    元彬怜惜地望着她,柔声道:“你还信不过我吗?”
    “能和我说这些的,只有表哥了。”她眼眶一红。
    “你也别太多心,等你们将来有了孩子,感觉就会踏实多了。”元彬只好如此安慰。
    “是。”璇翎不愿表哥担心,便柔顺地点头附和。“应该是吧!”隔着一道曲折高墙,丫头双手端着托盘,正要走进园子里,见令狐雅鄘负手站在入口处,屈膝行礼道:“少爷。”
    令狐雅鄘回头瞧了她手上的糕点一眼,随口问:“是少夫人吩咐的?”
    “是。”
    他点点头,下颔往园子里一努。“我不想进去打扰他们兄妹闲叙,你也别提到我,知道吗?”
    “是,少爷。”丫头乖巧地答应。
    “去吧!”他摆摆手,驱走了丫头,自己也折往书斋而去。走到半路上,忽然从天降下一抹高大的黑影。
    “你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了。”绮南雁扬起满脸笑意,眉飞色舞地道。
    “很好。”他面无表情点点头。
    绮南雁见他魂不守舍的,不禁咦了一声,问道:“你打算何时动手?”
    “先按着吧,时机未到。”
    “啊?”绮南雁摸不着头绪,顿时心痒痒的。说什么时机未到?既然未到,干么要他动手?“喂,你都已经把狗逼急了,如不立刻动手,它便只会扑向你。”
    “怕狗咬而杀狗,不是我的作风。”令狐雅鄘终于停下脚步,目光炯炯,正色盯着绮南雁。“只有当这条狗毫无用处,才是取命之时。”
    “好吧好吧,我懒得管,你自己小心保重。”
    绮南雁只好双手一摊,转身正要离去,令狐雅鄘忽然叫住他。
    “南雁,陪我喝一杯吧!”他敛着脸,手中摺扇轻转,神色教人看不出情绪。
    耶?绮南雁扭过头,大方回道:“你想上哪儿喝?”
    真是稀奇,他们已经多久没好好喝一杯了,难得他有这个兴致。
    “随便。”令狐雅鄘淡漠地道。
 第6章(1)
    蛇,有蛇。
    金黄耀眼的鳞甲、巨大粗厚的蛇身,草丛根本藏不了它的身子,她远远就发现一抹快速移动的金光从地上往她的脚下爬来,待她发现那是一条黄金巨蟒,立刻吓得脸发白,想跑,双腿却仿佛生了根,根本动不了。
    巨蟒很快地缠住她的脚,沿着她小腿笔直而上,接着紧紧箍住她腰身,她吓得伸手乱挥,只见巨蟒忽然张开大口,分岔的舌尖往她双眼扑来——
    “啊——”史璇翎满头大汗地惊醒,才发觉那是梦。
    梦好清晰,她伸手抹抹额头上的汗水,往身旁的空位一看。身边空荡荡、黑漆漆的,只有自己一个。
    元彬告辞后,听丫头说,雅鄘晌午时和朋友出门去了,到她就寝时还未踏进家门。
    现在已经是什么时候了?
    二更天?三更天?璇翎闷闷不乐地揭开床帐,睡意已被吓跑了,她索性起身下床,燃起烛火,从书箱里翻出一本书。
    看着看着,她很快又打起盹儿,眼睛几乎合上,孰料此时房门突然砰地发出一道闷响。紧接着有人喊道:“嫂夫人,快开门!”
    那声音低沉浑厚,似曾相识……是绮南雁?
    璇翎皱眉合上书本,才要迎上前,门板却咔地被人无声无息地破开。绮南雁背着令狐雅鄘闯进来。
    他伏在绮南雁背上动也不动,似乎早已失去意识。
    璇翎顿时呆住了。她……还在梦里吗?夜半惊醒是假的,雅鄘受伤也是假的?
    他……他怎么会受伤?好端端的,谁要伤他?
    绮南雁身手俐落地将他放在床上,披风垂落床沿,露出底下血迹斑斑的衣衫,大片血污染湿了腹部,绮南雁赶紧撕开伤口处的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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